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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冯玉生毛遂自荐 梁石丘忍痛割爱

冯玉生到了乡政府去向公社书记艾才郎请缨那天,是一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逢集的日子,下定决心要叫牛栏冲日月换新天旧貌变新颜的冯玉生,他在大西北的生产建设兵团打拼了几年,那是军事化的组织,让他养成了雷厉风行的习惯。他心中有打算,他一宿枕戈待旦。东方刚露鱼肚白,他就翻身起床,生火做饭。他怜香惜玉,他替日夜操劳的老婆松肩。他顺便收拾碗筷,整理房间。他穿一件胸前印着“151”的白色晴纶儿汗衫,一条的良兰长裤,脚蹬一双梁幺爷送他的花布缕儿精装水爬虫草鞋。他往穿衣镜前一站,一个高大的军人形象跃进他的眼帘。他拿起他妻子的桃木梳子梳了梳他刚理过发的茁壮头发,拧干毛巾洗了洗他五官端正器宇轩昂的脸膛。他端详着他的形象老当益壮,他心花怒放!他有健壮的身体,他很得意——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要当好一个身体力行的生产队长,他完全能够胜任。他下定了决心,绝不半途而废。他看了看表,时间尚早,他没有惊动他的娇妻。他胡乱扒了几口饭,跑进房间,轻轻摇了摇冯大婶:“喂,海娃儿他娘!饭菜给你们煨在锅灶上。我先走了,我去赶场!吧——”他在她白皙的脸上深情地亲了一口,迈出门儿,背后传来呓语叮咛:“您走好……”他笑嘻嘻地拎出那辆半新不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来,调正龙头,拔了拔“叮叮当当”的铃铛,抬腿一跨就旋风似地出发了。他边走边想:冯净盅啊冯净盅!你真是鼠目寸光啊!你打“秋风”吃得饱吃不老啊!你带着乡亲们端着金饭碗儿讨饭,成何体统?你惭愧不惭愧?你丢人不丢人?唉!为了拯救乡亲们,为了给党和政府分忧,你休怪老弟我无情无义啊!今天我到公社去随便参你一本,你就乖乖地下台吧!现在,上面的政策已经放宽,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我若睁只眼闭只眼按兵不动,岂不愧对父老乡亲!凭我冯玉生的能力,舞好一个区区生产队简直易如反掌!……他兴致勃勃地遐想着,逼近场镇路人增多。他“叮铃铃”地拨着铃铛开路,一路顺风地进了场。

秋高气爽,久旱无雨的骄阳,俗称“秋老虎”依然威风八面,晒得路人焦头烂额。崇山镇那条吹火筒似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刚刚摆脱农民食堂束缚的人们,一个个萎靡不振,面黄肌瘦。他们衣衫褴褛,补丁叠补丁。场中煤建公司的矮墙上,残存着字迹斑驳发黄的艺术体标语。诸如“总路线万岁!”“******万岁!”以及“人民公社万岁!”之类;还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林林总总,历历在目。政策放宽了,允许赶集了,赶场的人趋之若鹫。生态极不平衡,街道狭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崇山镇这条吹火筒街道,成了成渝公路的咽喉。一到逢场天,这条街道堵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一辆车夹在人从里,要挪完这短短几十米的路程,起码也得花上半天时间。哪怕冯玉生的车技再好,一旦进入街道他就“卡壳”了。不得已,他只得推着自行车,拨得铃铛山响也形同虚设。他挤在人丛里车丛简,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似地蹀躞前行。从正街去磷肥厂途径乡政府那段陡坡街道上,被人们称为“好吃街”。好吃街名不虚传,什么能吃下肚的东西都有卖。有拎着提篮叫卖田虾的:红橙橙香喷喷色香味俱全的熟田虾,卖价——五分钱一大瓦调羹——畅销得很。有卖清蒸耗子肉的:那腌过盐熏过烟蒸熟的耗子肉,香得令人馋延欲滴,才卖五毛钱一只,好便宜!还有实在没有门路的人,混在投机倒把分子倒卖票证的行列里,将自己的定量棉票或布票,铤而走险地放在脚边叫卖。他们实在揭不开锅,不得已,挖东墙补西墙。“医得眼前疮,割却心头肉”!换出两个钱来,买上两斤玉米回家,打成粉煮顿糊糊喝一顿。多可怜啊,全然不顾身上冷不冷!冯玉生就亲眼目睹了一宗奇怪的交易——一个面黄肌瘦萎靡不振的年轻人,看起来,他也许还是念过几天书的。他蹲在煤建公司的围墙边,他背后墙上就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石灰水标语,虽然陈旧不堪,但还依稀可辨,他用小石子镇住那絮棉票的边沿,以防被风刮跑。他不好意思叫卖。他在哪儿焦头烂额地等待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逾半袋旱烟的工夫,“浮标”动了。他心中窃喜——天无绝人之路!中午,我的老婆孩子可以喝上一顿牛皮菜钓青皮(一种鱼)的玉米糊糊了!来上“钓”的“鱼”是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他们开始讨价还价。那年轻人成交心切,开门见山,三言两语,结果让他始料未及——那条来拖“浮标”的“鱼”竟然是个便衣警察!他和他没谈上几句话,那人就说起“聊斋”来。他说:“喂,伙计!你身上还有多少?我全要!”“没有了。”年轻人回答,“我和老婆孩子六口人,这张棉花票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好吧,那我就先买你这一张。”那人将絮棉票捏在手上把玩着,随即捏在他白白的手心里不放。他语气不高却咄咄逼人地说,“走吧,你跟我走一趟!”那年轻人起初还以为叫他跟着去取钱呢。放眼一看,其他卖票证的人见状无不躲躲闪闪,于是年轻人才如梦初醒,知道上了当!他无比彷徨,十分绝望地大叫大嚷:“同志啊同志,您做个好事,我不是投机倒把分子啊,这张棉花票是国家发给我的!我家里实在舀水不上锅了!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眼巴巴地盼着我,早点儿卖掉棉花票,买两斤玉米回家打粉煮糊糊吃呀!同志同志!我给你下跪了,求你做个好事,做个好事!”“你不要胡吵胡闹,你少来那一套!你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装穷叫苦,污蔑社会主义!”那人头也不回,直往前冲,他说,“你跟我到派出所去做个记录,如果情况属实,叫你们支部书记给你出个证明,可以娶回去;你若办不来证明,就是投机,坚决取缔!”冯玉生见了直摇头。他心里说:“唉!可怜的年轻人啊,你一家子今天又该喝西北风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老百姓会穷得叮当响?!”

一辆辆满载着磷肥的大卡车,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堵塞着,像婴儿学步地移动着。一个手腕上挎着田虾篮子的老太婆,她瞅着一车头与一车尾露出了一条缝儿,她卖虾心切,不顾一切地塞过去……不料前边那辆车往后坐下来,可怜的老太婆“妈”都没叫出一声便被挤成了一个大肉饼,呜呼哀哉了!橙红的田虾撒了一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汽车榨死人了,榨死人了!”人声鼎沸。这场混乱,对于本就拥挤不堪的场面雪上加霜!冯玉生离出事现场较远,他实在挤不过去帮忙,。他爱莫能助,他不住地叹息。他心悸地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行车龙头上的军用挎包。挎包里的那条“大前门”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所谓烟是“介绍信”。没有介绍信便不易接近你要接近的人。他暗暗提醒自己,这是非常时期,务必十分小心。他东张西望,瞥见可以绕道去公社那条对口巷子比较松爽,他求身边的人行个方便,稍微给他让出了一条缝儿,他便小心翼翼地挤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拐进了那条胡同。啊——他忧心忡忡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在闹市上亲眼目睹的一幕幕,惨不忍睹,历历在目。他眉头紧锁,神情坚毅——“不改变牛栏冲的凄凉现状,我冯玉生誓不为人!”他在心里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他拔着铃铛开路,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心情沉重地朝着公社的大门走去。他要晋见的公社书记叫艾才郎。艾书记是他跑路新疆后从外乡调来的。他回来不久,他们尚未谋面,素不相识。不过没关系,艾书记的基本情况他已了如指掌。乡亲告诉他,艾书记三十开外,五短身材。他爱打领带,倒土不洋,像条冬瓜。他是特殊人材,他集许多神话人物的长相于一身。看他的头,如果需要,让他出演齐天大圣,不用化妆足可以假乱真!看他的身材,隆胸腆肚,酷似天蓬元帅!他年纪不大,靠“浮上水”起家。他利用职权,干过很多损人利己之事儿,所以他的外号儿特别多。他在“******”时期,已是大队干部。他干工作“雷厉风行”,“左”得要命。他在数九寒天,推搡过不服从“命令”的鸡口坳的刘队长下冬水田去抠“水案板”,有人也称这种杂草为“谭魔芋”,因此,人送外号“帐篷按”。他在食堂化时期,他以执行公务为名,摔破过为了活命偷炖嫩胡豆的猪儿娃儿一家人的沙罐儿,将炖熟的胡豆窃为己有,事后人们叫他“卡兹虫”……此人财色双贪,人送谐音绰号儿“艾财郎”、“艾豺狼”。老练的冯玉生深谙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昨天,他还郑重其事地询问过两个老农和他的老婆,他们的回答如出一辙,于是他确信无疑。他兴冲冲地跨进了峻岭公社的大门。他一眼就瞧见了他要找的人。那人左腿抬起来踏在厨房大门的门坎上,身穿白衬衫,打着卡子虫杠杠花的红领带,下穿西装敞口灰短裤,脚趿黄色塑料凉拖,抬起手在捋油晃拖头那个粮囤儿矮胖子,他正在嬉皮笑脸地和案边切菜那个潘金莲似的炊事员打情骂俏。再瞧他的长相,尖嘴猴腮,隆胸腆肚,他完全和冯玉生印象中那个艾书记对上了号。于是他将自行车往天井里的万年青花坛边上一靠,拎着那条香烟,径直朝他走过去,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艾书记您好!”艾书记吃惊地扭过头来,一眼瞅见了冯玉生的挎包里有个长方形的东西,无疑是条香烟。他是烟鬼,所以十分敏感,他的雷公脸立马就变圆了。不过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和蔼”地回答道“您好!”冯玉生见他流露出陌生的眼神,那眼神凝视着他的挎包,他赶忙拽了他一把,说:“艾书记!我是牛栏冲的社员冯玉生。诶,艾书记!这儿谈话不方便!”那艾书记何等的聪明,他听懂了冯玉生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要让他顾全名声,不给外人留下把柄。于是他爽快地答应:“走吧,请到我的办公室喝茶。”

艾书记读过几天书,但不是读书的料,吃力地混了个初小就辍学了。枉自混迹官场十几年,斗大的黑字不识一箩,根本就是文盲大脑粗一个。但他拍马溜须相当内行,所以他一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他把冯玉生让进办公室便虚掩上房门。他坐在他的真皮转椅上,颐指墻边长条椅“坐吧!”随手打开三峡吊扇,递了杯水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膝上的挎包问:“老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冯玉生递给他一支烟说:“艾书记!我在大西北打拼几年,现在政策放宽了,我想还是把自个儿的家乡建设好才有希望。可是我回家一看,队长不热心抓生产,成天东家蹭吃西家蹭喝,绝大多数社员都在忍肌挨饿……”那冯净盅是他提拔的,听到这里他的牛肉脸挂不住了。他把岩腔里的眼珠一瞪:“你说什么?!凡事都得慢慢来嘛!谁能把如此疮痍满目的落后农村,一夜之间变成共产主义呀?”一则酒肉朋友官官相卫,一则冯玉生还在吊他胃口,所以他想力保冯净盅,不卖他的帐。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皮转椅滴溜溜转了大半圈儿,他背对冯玉生傲慢不已。冯玉生确认他是爱财郎,安钢要安在刀刃儿上,于是他起身绕到他跟前,双手捧着烟不卑不恭地递过去说:“艾书记!这条毛烟儿不成敬意,请笑纳!”艾书记眯缝着斗鸡眼儿,一张一翕的骡子鼻孔嗅到了香烟气味儿,他爱理不理地睁开眼,瞧见是条大前门,那双细皮嫩肉的大手半推半就说:“诶老冯同志,这样,恐怕……”冯玉生上前半步将烟往他手上一塞,他捏得更紧了,但嘴上却假惺惺地说:“使不得啊使不得!”冯玉生一松手,他就把烟拽过去了,即便塞进抽屜里,那张苦瓜脸开始多云转晴。他又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支烟说:“艾书记!接上接上!”他自己却回到座位上,掏出布袋收口烟荷包儿,取出一溜裁好的废报纸,抓取一撮漠河咽,熟炼地卷了一支纺槌形烟卷儿叼在嘴上,划着火柴抽起来。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顿时乌烟瘴气。冯玉生见火候已到,趁热打铁,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艾书记!我冯玉生是个粗人,说话喜欢桥洞里边撐大船直来直去!你是峻岭乡人民的父母官儿,我们牛栏冲的情况你应该清楚。那儿土地肥沃,交通方便。******时期,区委曾在那儿搞过丰产路,常开现场会,让全区干部前来学习取经,可是现在生产却搞得一塌糊涂!劳动日值八分钱,人均分粮不足二百斤!年年都得苦苦煎熬两轮荒月,青黄不接就找国家擦痒要贷粮!……”正当冯玉生历数冯净盅“功绩”时,一个冯玉生的熟人忽然推门进来和他打招呼:“嗨!我说嘛,我在门外听着你们谈话好耳熟,愿来真是冯书记!诶冯书记!你会艾书记有何贵干?”“诶老刘!快别那样叫我快别那样叫我!”冯玉生连连摆手,“老朋友,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无官一身轻,逍遥自在得很!”那人走后艾书记吃惊地问:“诶你也当过书记,哪级?”冯玉生察颜观色,起眼就看出他是奴才相。他想你爱刨根问底我也无须隐瞒,他红着脸说:“唉!说起来怪丢人的,不过,那是一件五百年前不堪回首的陈谷子烂事儿了。”他呷了一口茶说,“仔细算算我冯玉生也是一员久经磨炼的老将。我从解放起就当干部,从儿童团长、村支书当到公社武装部长,读过党校,提任公社书记,也就是坐到了你这把交椅上。******那年夏天,县上派了个女同志来我乡检查工作。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她在简陋的澡堂里洗澡,我下队归来路过,听到水声,我下意识驻足张望了一眼,她猛抬头看见了我,立马大惊小怪十分夸张地惊叫起来。事后她一口咬定我想非礼她。她住我隔壁,嘤嘤地哭了一夜。第二天她不辞而别,跑回县上添油加醋反映我毁谤我,人言可畏,人咬人无药医,黄泥滾裤裆,我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怎么办?摊上飞来的横祸,我若老老实实留下来,不仅吃官司,还恐锒铛入獄。我不能坐以待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艾书记幸灾乐祸地跷起二郎腿聆听着。他烟瘾大得惊人。冯玉生注意到,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仰面朝天吐着一连串漂亮的烟圈儿,并巧妙地喷出一柱青烟将它们串联起来。啊!炉火纯清,妙不可言。不知他抽了多少免费烟?他脸色也在风起云涌地变幻:开初是敬畏,接着鄙夷,继而蔑视。唉!褪毛凤凰不如鸡,怎么看随你!冯玉生并不介意,他继续讲他的故事。他说,“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大力开发建设大西北,新疆地旷人稀,怎么办?新疆的决策者们灵机一动,打起了内地的主意。他们称内地为‘口里’。他们知道口里人口稠密,生活困难,这形势对他们极为有利。于是派出大卡车到口里来,一到夜幕降临便沿途大肆招人上车。食堂化让人饿怕了,听说新疆吃大馍穿大衣,响应者络绎不绝。我也跑去凑了个热闹,这事儿在我冯玉生的档案里抹上了极不光彩的一笔!人走茶凉,我的职位让人顶上。后来据说县委决定,证据不足,不予追究。唉!”

艾书记睁开斗鸡眼儿揶揄地问:“老冯!听你的尾声,是官瘾发了,又想当官啦?”“诶艾书记你别误会!”冯玉生两眼如炽地盯着他,“哼!我冯玉生实在不忍心眼巴巴地瞅着乡亲们忍饥挨饿,跟着无能的冯净盅端着金饭碗讨饭!为了拯救乡亲们,不避讳言,我冯玉生是想东山再起,但我的动机纯粹是为了给国家减轻负坦!”“说了半天,你就是为了牛栏冲那个小小芝麻官儿!”艾书记一针见血地问“你行吗?!”“哼!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下!”“你沒弄懂我的意思,你冯玉生是当过婆婆的人,现在情愿当媳婦吗?”“嗨,毛主席教导我们,干革命工作,无论职位高低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冯玉生根本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可是,”艾书记难以启齿地缓缓道来,“人家冯尽忠当得好好的,你“跑滩匠”回来就杀出个程咬金,不妥吧?”冯玉生火了:“-个家徒四壁穷得叮噹响年年吃贷粮的烂摊子生产队,亏你还夸他搞得好好的!”“唉!人家毕竟工作了那么多年,沒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冯玉生长身一起,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发冲冠地说:“哼!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不称职的指挥员都得自动让贤,难道-个烂摊子就容他雷打不变!?”艾书记额角冷汗直冒,他像霜打的茄子瘫在椅子上,半天他才镇起相子说:“冯玉生!你激动什么?你所提的问题,我都记在心上了。有话好好说嘛,你吼什么吼!关于你想取代冯尽忠职务一事……”冯玉生愣了他-眼,他赶忙改口说,“关于你想为党分忧为人民服务的事,我会马上会同有关领导研究研究。-经决定,将在广墦上通知。请先回去忙你的吧!请回吧请回吧!”艾书记欠起身来下了逐客令。

信心满满的冯玉生,推着他的自行车,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公社。闹市基本散场,街道相对松爽。他骑上自行车,飞奔在回家的公路上。早晨进场,集市上拥挤堵塞的场面,好吃街卖水煮田虾清蒸耗子的火爆场面,颓废的年轻人卖絮棉票被取缔的凄惨场景……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地浮现在眼前。也正是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让他增強了责任感。他想,生产犒上去了,群众的生活好起来,街上还会出现那些咄咄怪事儿吗?

“当过婆婆的人不肯当媳婦”?我为什么要来下小?我闹好我的小家庭不就得了?可我冯玉生世代都是穷苦老百姓,我受过党的培养,我还是党员呀,我不能堕落!我不能自暴自弃!我老当益壮,为了乡亲们能尽快过上好日子,我要振作起来大干一场!热血沸腾的冯玉生越想越兴奋,不知不觉已到牛栏冲。他将爱车靠在公路边柳叶桉树下,找块石板坐下来。这段公路是牛栏冲腹地,地势向陽,视野宽广。只要你有工夫往这儿一站,牛栏冲方方面面都尽收眼底。此刻的冯玉生一不是在这儿纳凉,二不是在这儿小憩,他是在为他即将走马上任理出头绪。他俯瞰着牛栏冲秋收后那片杂草丛生的水稻田,他要带领社员们将它整治出来种上作物,不让它荒芜冬闲。种-半茨菇种-半灯草。开春茨菇即可上市,割下灯草晒干发动社员打草席。两膀干田种青菜萝卜,吹糠见米,是-笔可观收入。鲤鱼山下那片三八猪场归还地,十分肥沃,播种秋植蔗。李子湾那片二台土种小麦。棬子梁的头台土种豌胡豆。小春种去种子公司订良种,以期来年推广,增加社员收入……啊,冯氏兄弟同是牛栏冲人,-心为公的人聪明而勤奋;以权谋私的人懒堕而愚蠢!冯玉生毛遂自荐挑大梁,他走路都在为群众着想。

丽君姐妹帮着梁石丘,将他姐弟用过的书籍副本-摞一摞地搬到院坝里垛起垛来,顷刻成了-座小山。火辣辣的太陽哂在书山上閃着金光。石丘抱来一大抱柴禾,忿忿地划着火柴点着,像民族英雄林则徐焚烧英国佬的鸦片那样,将那些完好无损的爱书无情地投到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时过境迁,主人忍痛割爱,决心与它们-刀两断!滾滾浓烟直冲云霄,就像原子弹爆炸升起的蘑菇云!石丘作事有条不紊。哪些先焚哪些后烧他都成竹在胸。丽君看到他对刚用过的书留恋不舍,她理解他的心情,他在新朋友那里学到不少知识,毁掉它们确实有点于心不忍。但他还是投进去了,说:“扔扔扔,斩草除根,决不留情!”“好吧,将它们统统烧掉,彻底忘掉过去,-切从头再来!”丽君鼓励他说,“知识己经扎根在你脑海里,留着反成累赘。”丽娟说:“烧掉旧的换新的!”石丘破涕为笑:“多谢了!”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熊熊大火烤得他们汗流满面。丽君忽然发现了一张奖状,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托在手上,像诗朗颂似地念起来:“奖状:梁石丘同学:你在县委统考中,鼓足了冲天的革命干劲,一举突破九十分大关,获得了最优异成绩,特此奖励。希再接再厉,争取更大胜利!”石丘心情复杂,眼里泛着泪花,他一爪夺过奖状,忿忿地扔进火堆。那张金光闪闪的大奖状,立刻变成了黑色的卷筒儿。丽君心里-咯噔,荣誉啊,顷刻化为灰烬!

“嗨!这家子人在搞什么鬼啊?在这火焦火燎的三伏天不慎失火了么?冯玉生骑车路过,慌慌张张冲进院子去看个究竟,“怎么啦?”丽娟嘴快,她十分夸张地嚷道:“嘿嘿冯书记,快来看啦!这个落第秀才气愤不过,在发疯地烧书呢!”“啊,原来如此!”冯玉生靠好自行车,拍着石丘的肩膀说:“年轻人,大可不必如此!不读书弹屁疼,生意、种地也是人!”梁幺娘强作欢笑招呼道:“冯书记!您赶场回来啦?丘儿发气要将他和姐读过的书彻底烧掉,他说眼不见心不烦!他还说他要与过去-刀两断!”梁幺爷也在偷偷擦着眼泪,木讷地伫立着,咳嗽不止。“嗨梁幺娘!你们快别书记书记地叫我,听着怪别扭。”冯玉生笑容可掬地说,“不过我不忍心看着乡亲们永远受穷受苦。你们看吧,我马上就要披挂上阵,在咱们这个烂摊子上大展鸿图了!”冯玉生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梁幺娘情不自禁地说:“哦,那才好呢!凭您老非凡的能力,要搞好区区一个生产队,简直易如反掌!只要您老肯施贤,牛栏冲就大有希望!托您老的福,沾您老的光,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过上几天舒心的好日子呢!”说完她撩起围裙擦了擦辛酸的眼泪。“粱幺娘,我绝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冯玉生斩钉截铁地说,“诶梁石丘,历史上有个典故叫‘焚书坑儒’,说是封建暴君秦始皇害怕老百姓读了书,有了知识就有胆识,便会造反,颠覆他的王朝政权。于是他下令收缴一切文字书籍,逮捕读书人。书被焚烧,人被活埋。史学家把它称作‘焚书坑儒’。梁石丘,我莫问你,你这样做又是为什么?”“为了解恨,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哦对了冯书记!‘******’那年您到我们学校作过报告。您風度翩翩地走上讲台,发表热情洋溢的即兴演讲,博得了全校师生雷鸣般的掌声。我现在要在您的领导下,挥舞月亮锄头修理地球了,这大概是咱们八百年前的缘份吧?”“我知道你读书得行,没考取不要紧,咱们一道干革命!”“你们快来看啊,梁石丘的这幅画好精彩!”丽娟像麦哲伦发现了好望角那样把石丘的图画本高举过头大声嚷道。丽君夺过-看,画上一个瘦骨如柴的青年,光头赤脚,穿着背心儿和短裤,在烈日暴晒下担粪。他一只手举起来护着扁担,一只手反剪着护住提篮,一副呲牙裂嘴的狼狈相!“你画的是谁?”丽君吃惊地问。石丘夺过本子说:“这是我的毕业画。在毕业那堂美术课上,那位并不漂亮但和蔼可亲的美术老师,心情沉重地说‘同学们!上完这节课你们就毕业了。今天,老师不再命题了。画什么怎么画,都由同学们自个儿拿主意,不拘形式,山水画人物画漫画什么都可以。”说罢她便踱到教室门口,默默地望着蓝天出神。时间-分一秒过去,我一着急画下这个丑八怪,不料却象征了我自己!”他说着,眼眶里汪满了眼沮。冯玉生说“嗨嗨嗨梁石丘!你怎么哭了?男儿有沮不轻弹啊!”丽君说:“只缘未到伤心处!”石丘说:“冯书记!我沒哭,我是高兴呢!您老人家当队长了,咱们可就沾了光了!”丽娟酸溜溜地说:“石丘像个娘们儿,多愁善感,动辄珠沮涟涟!”

“好了好了!”冯玉生拍着石丘的肩膀说:“小伙子!振作起来。你把书也焚了思想包袱也坑了,你现在己是个全新的人了,希望你和我们一道,齐心协力建设咱们的新农村吧!”石丘频频颌首。

冯玉生跨上自行车,拨响铃铛,挥手告别。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扔下-句话:“年轻人,请你们静候佳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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