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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问四姐,你包这么多粽子干吗啊?就我们几个人,能吃多少啊?

田樱走了进来,插话说我挺喜欢吃四姐的粽子的,四姐说要给我们多包一些带着路上吃的。

四姐说是啊,带点路上吃吧,这好歹也是家乡的风味啊,以后只怕也难得吃到了。说完不禁感伤抹泪,哽咽说,我是有意多做一些的。你们反正过了端午才走,今年啦,听说我们这儿要举行龙舟赛,四乡八里的人都要来,我也带你去看看热闹,顺便也要往清水江里抛一些,要祭奠祭奠屈原的。

田樱高兴地说好啊,四姐,带我去吧,我还挺喜欢这些民俗风情的。

他一听,想起冉幺姑所说的端午暴动计划。脸色顿时拉下来说四姐,你们不能去啊,不要去看什么热闹了。

四姐不解,说人家小樱天天呆家里,也都呆烦了,我带她去看看,你怕啥?

他严肃地说,我说不要去,就不要去了,这件事儿,听我的。

四姐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田樱也惊愕地看着,不知叉将发生什么。

饭罢,覃天恕带田樱去山野漫步,田樱沉默不快地走着,他看出了她的郁闷,问我们过了端午节就走,你为何还不高兴呢?

她有所怀疑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看龙舟赛?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他无语,满腹心事地继续走。

她接着说,你要是不说,那我就要去,我偏要去看看到底要发生什么。

他恼火地说,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固执啊?我要你不去,总是为了你们好,大家都好,这难道不对吗?

她依旧执拗地说不好,我要求知道你的理由,你说过,永远不对我隐瞒什么的。

他无奈地说小樱,我不是要隐瞒你什么,人不要知道太多的事儿,这样反而轻松一些。你何必非要如此好奇呢?

这句话触动了田樱的内伤,顿时发泄说,许久以来,我已经忍受了太多你的隐瞒,不管你是出于好意还是其他,我内心都沉重不堪。我每天都在为你提心吊胆,现在我们就要走了,可是我觉得还有什么重大的事儿即将发生,我不愿你把我们再次卷人一场奠测的灾难中去。今天,你必须要对我说实话,否则我再不听你的了。

他自知有愧,沉默一阵后吞吞吐吐地说,端午节的龙舟赛,确实会有危险,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去,我也不去;你要信任我。

她一听又急了问,什么危险?你又准备干什么?你必须要对我说清楚。

他解释说一切都与我无关,你要相信我。

她不依不饶地问,既然与你无关,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究竟要发生什么?你说,你说啊。

他咬牙叹气说,蒋团长他们要在龙舟赛上暴动。

她大惊失色说暴动,天啦,他们还嫌不够吗?他们难道还要针对无辜的平民大开杀戒吗?你既然知道,你会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他说他们是针对关勇波去的。他们计划在那天彻底解决土改工作队,我确实没有参与,因为我还不想和关勇波面对。

她严辞指责说,那你就准备看着你的朋友兄弟去死,你为何不制止呢?

他苦笑说你以为我是谁?我能制止他们彼此的仇杀吗?他们是代表两个政党在战斗,我能干预得了吗?

她执着于他们三人曾经的情义,继续说勇波是你最好的兄长,你们之间也许有误会,但是我相信你们最终能够修复。你是一个视朋友为性命的人,你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坐视不顾呢?如果关勇波真的死了,你今生心安吗?

他苦恼地说,关勇波站在了这样一个位置上,既要用暴力去改造社会,也必须要面对别人的暴力对他的报复。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猎人,天道往还,谁都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他救不了我,我也一样救不了他,我们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劫难,谁都逃不出最后的惩罚。尽管我还相信他并非所有恶行的主谋,但是对于各自的命数,我既是束手无策,实际也无能为力。小樱,我和他都要直面这个乱世的淋漓鲜血。你还想要我怎么办?

夜里,田樱在里屋收拾东西,满脸焦急,他默默地看着她,忍不住问你究竟要干吗啊?

她抬头逼视他说天恕,我觉得你回来后变了,变得太多了。他委屈地说我怎么变了?我哪点变了?我依然故我,变的只是这个时代。

她伤心地说,过去,你为了救勇波和我,你可以和国民党特务打架,不惜被抓,被开除。你是那样地看重我们,看重我们几个人的爱和友情。而今,不仅我在你心里没有分量,连你一生的朋友,你都可以作壁上观,看着他去送死。是什么事情把你变得如此冷血和残忍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不懂你了。

他沉痛地说,小樱,你要理解我,我们没有什么过错,但是突然降临的灾难却把我们驱赶到了这里,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也会有冲动,但我在努力挣扎,努力重新寻找出路,我已经非常尽力了,许多事儿我别无选择,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她决绝地说我要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见勇波,去对他解释一切,去向他揭发阴谋,去争取你们的理解与和解,去修复你们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的情义。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出路,才会有未来,你难道还不懂吗?

他也非常恼火说,樱我告诉你,你不要强迫我。在我没有完全搞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之前,我是不会去见他的。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仇视他所在的组织,要不是基于我过去对他的了解和情感,也许我早就跟他赤膊拼杀了。本来我已经决定置身事外,不再插手他们的天下之争,但是你要我去对一个我所仇恨的政党低头,这绝不可能。

她质问道仅仅因为立场选择的分歧,因为政见的不同,你们就非如此对立不可吗?好,就算你对他的组织的恨难以化解,那你仍然不能对一个朋友见死不救的啊。

知道而不为,我们的余生都会为此内疚不安的。

他苦笑道,放在古代,即使是亲兄弟,如果各为其主,那也要各听天命,这就是选择的代价。我从来没有敢奢想让他来放过我,我不愿去见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愿让他为难,让他面对良心和组织的折磨,甚至害他最后也如我一样失去一切。这些事情不是你的妇人之仁所能解决的,生活如此冷酷,我们也只能如此,你懂吗?

她绝望地哭说,天恕,不,我们不能这样。勇波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长,我们三个亲如手足,无论砍去哪一个指头,我都无法苟活。我相信勇波不会作恶,更相信他会要不惜一切地帮助你我。如果说这对他是一种考验,那我也愿意看见他来经受这样的考验。我们都是人,不是忘恩负义的禽兽,我们彼此都有责任要来分担命运的剧痛。你不能逃避,他也一样不能逃避。我觉得这是你们和好的唯一机会,我们再不能错过了。

他痛苦地摇头说难,难啊。你容我想想,想想。

2黄昏时刻的哥来客栈,显得像太平盛世一样的宁静。蒋团长便衣悄悄进门,关门。谭幺婆看见他出现,热情招呼哟,蒋哥来了?

他上去就要拥抱接吻,她闪躲说哥,别,别,有客人。

他展开手掌给她看,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看见一对玉镯,大喜说真好看,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送我的?难得你这么大方,你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他笑道,嗨,我要把你这儿包了,高兴吧?

她说你把我这儿包了?你不怕他们又来偷袭啊?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说这回你放心,整个关坡我都要封锁了。

端午节快到了,铁笔和尚顺手采集路边的菖蒲和艾蒿,他要带着这些端午节必备的东西下山化缘。闭关许久,他飘然行走在山路上,过路的农民见到他都拱手让路。经过一个农户,他赠送手里的植物,口唱佛号一阿弥陀佛,一个婆婆拿来一碗玉米倒进他的口袋。

哥来客栈里一片繁忙,蒋团长巡视他的士兵在后院赶做特殊的龙舟,他亲手在舟腹的夹壁间比划。谭幺婆送来一壶茶水给他,关心地问蒋哥,你们这是在干吗啊?

他神秘地笑道,呵呵,哥哥做船,要来摆渡妹妹啊。

她娇嗔道你就知道胡说,你们难道也要去赛龙舟不成?

他呵呵答道是啊是啊,穷人过年也要吃一顿饺子嘛,多好的节庆啊,普天同庆,我们也要玩玩,要玩就玩个尽兴,你说呢?大妹子。她听出了其中的暖昧暗示,脸红着扭身而去。

铁笔和尚一路化缘来到了关坡街上,看见了小街上活动的都是国军,感到奇怪。

他来到了客栈门前,准备进去化缘,被几个士兵拦住。他看见了谭幺婆的背影,径直往里走去。两个士兵过来拉他,他一抖肩膀,两个士兵滚到在地。士兵觉得奇怪,哇哇叫着扑上来要再次拦阻他,被谭幺婆看见,急忙跑来劝阻说不要为难师父,来,大师,这边坐,喝口茶。

和尚对谭幺婆施礼说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慈眉善目,顶敬我佛,会有好报啊。一兵仍然过来拉扯铁笔和尚并吼道,谁都不行,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蒋团长闻声赶来,一眼认出和尚,过去给该兵一耳光骂道滚,你狗眼看人低,这是我的恩公你不知道啊?

士兵灰溜溜走开,蒋团长向铁笔和尚行军礼,上前请罪说恩公,请恕在下治兵不严,冒犯恩师,抱歉之至。

和尚也不搭话,听见后面院子的木工声音,漫步过去,看见木匠和士兵在做龙舟和器械。他捡起地下的一把木桨,感觉很沉重,心里奇怪,皱眉观察。蒋团长跟在他身后干笑着说闲得慌,准备也去参加龙舟会。

和尚看出木桨的机关,用力一拉,从木柄上抽出一把长刀。蒋团长解释也是防备个万一,嘿嘿。和尚盯了他一眼,将刀插回,回到前院喝茶。蒋团长略显不安地赔着说,老长官近来可好?伤愈之后一直想去看您的,嗨,瞎忙。

铁笔和尚威严地看着他说,你的外伤倒是愈合了,老衲看你的心头还是在冒血啊。

他心虚地说这个这个,也是没法。前辈的那个药粉还真是灵验啊。

和尚苦笑道,药医不死病,难救必死命啊。老衲看你是来日无多了,收拾好臭皮囊,准备上路吧。

他尴尬地说前辈怎么会如此说?在下的小命可是前辈再造的啊。

和尚冷冷说道,天要祸人尚有救,人要自祸无可救。老衲救你一命,未造七级浮屠,却添百姓兵祸;罪过罪过啊。

蒋团长狡辩说没有魔法,难显道心。晚辈临危受命,孤军抗暴,原也是心存魏阙,魂系草民。前辈何以如此见责?

和尚苦笑道天下鼎革,原本人事代谢;王朝兴衰,自有气数前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逆流而动,不仅个人灭顶,还将祸及无辜。你难道有所不知吗?

他说前辈就忍看赤潮泛滥,盗贼蜂起,打家劫舍,法度全无吗?

和尚峻言厉色说道,老衲看你是执迷不悟啊。昔日周讨商汤,是吊民伐罪,以德政取代暴政,方能所向披靡。譬之今日,也是同理啊。蒋团长继续狡辩说,就算我党法纪废弛,王纲败坏,但前辈与我,皆是食民国之禄的旧臣,古人说——文死谏,武死战,倘若我辈皆不能忠君爱国,与共匪一博,那多少先烈舍身手创的民国,就要毁于旦夕了,前辈能不心痛么?

和尚感叹说心痛固然。但是外敌才去,又祸起萧墙,同室操戈,非我所愿。更何况国民党已不再是孙先生时代的国民党了,共产党也非当年的流寇可比。再说共军今日推行的土改,实现的乃是中山先生当日“耕者有其田”的理想。这其中倘若都能放弃党争及天下之争,原是可以两党协商,共造福田的。

他冷冷地说,前辈出世韬晦,超迈绝尘,晚辈不敢相强。晚辈虽然也明白天下兴亡治乱之理,但是受委员长栽培多年,恩重如山,所以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份兵戈祸乱,朝野都将要分担。罪不在我,我自无愧。

和尚起身感叹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人各有志,老衲就此别过。阿弥陀佛。

他起身拉扯说,尚请恩公用过斋饭再走不迟。但和尚仍旧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覃四姐在门前河边洗衣服,覃天恕悄然起床出门。四姐看见,奇怪地问今天这么早,你起来千吗?

他心事重重地说,过几天就该走了,我得去找三先生,让他做些鞍马准备,恐怕还得给老太太备一副轿子。

四姐问小樱呢?你不带着?

他说带着麻烦,还是让她在家等候吧。你就说我雇车马去了,过几天就回。四姐,我再说一遍,马上的端午节,你可千万别带小樱去看赛龙舟啊。

四姐说好,听你的。我不想问你太多,但是天恕,姐要劝你一句,许多事儿就该到此为止了,不要再兴波涛了。姐是个女人,过门以来觉得过的这份普通人的生活,也很满足。世界上没有长久的富贵,月亮还有个盈亏呢。家里的事儿,该放下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啥闪失。

田樱起床不见天恕,披着衣服神情落寞地出门到河边洗漱。她看见路边悄然开放的一朵野花,驻足蹲下观看,用手拨弄着花上的露珠。她试试想拔出那枝花,犹豫再三,又放弃了,去河边打来一杯水,浇在花下。她独自在河边洗脸,泪水滴下,在水面上激起涟漪。突然她感到反冒。想要呕吐。一只水鸟呜叫着划破水面飞远,她的视线也被带向远方。远方是朦胧的山,曲折的山路,是她看不清的未来。

四姐煮好粽子,看见她从河边回来,急忙剥出几个粽子端出来,热情招呼她赶紧趁热吃几个。她强颜欢笑接过说:四姐,真香啊,这粽叶的味道真好闻,有一种春天的味道啊。呃,天恕呢?喊他来吃几个。

四姐说他啊,一大早就出去了。没事,你别急,他说马上要走了,去找人订个车轿,筹备筹备。

她追问他还说什么了?何时回来?

四姐答就说让你在家里等他,哪儿也别去,要我们不要去看龙舟赛,他过几天就回来。她疑虑地问龙舟赛还有几天啊?

四姐说好像还有三天吧。怎么了?我们就别去吧,小樱。

她吃着粽子,突然反酸,一口呕吐出来,蹲在地下不断地干呕,吐得眼泪汪汪的。

四姐着急地过来扶着她,又急忙去倒水来给她漱口,帮她捶背,不断地问小樱怎么了?不会是粽子的问题吧?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她目光呆痴地坐下,忧心如焚地看着天空。四姐焦急地要去叫个郎中来给她看看,她虚弱地摆手制止,喃喃说道四姐,不用了,我知道。四姐疑惑地说小樱,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了?田樱闭眼,泪水滑下眼角。

铁笔和尚稳健地行走到一座凉亭,坐下小憩。恰好覃天恕也匆匆经过这个凉亭,在阶石上绊了一下,差点冲到和尚的怀里。和尚一把扶住他微笑道,年轻人,何必如此行色匆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说抱歉,差点冲撞了师父。

和尚笑道吃得完的饭,走不完的路,当行直须行,当驻还得驻啊。

他似有所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问道师父的道场在哪里啊?这是要行脚何处?

和尚随口答道,云山深处,皆是道场;烟火人间,无不行脚啊。他不解地问,那此行总该有个方向嘛?

和尚说托钵行乞,随喜四方,何处有善缘,何处即佛堂。出家人没有个方向倒是不打紧,老衲看施主却是不能也迷了方向啊。他肃然惊疑,怔怔地看着远方发愣。

田樱在河边凝思,随手拾起瓦片无聊地打水漂。她自言自语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去救勇波,只有这样他才能帮我救出天恕。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要走,要走。菩萨保佑我这次打到十个吧。她再次捡起瓦片,闭眼默祷,然后挥手打出,一二三四五……啊,过十了,过十了。

她毅然洗手回房,走到树下,忽然感到头晕恶心,倚靠树干歇气。她睁眼看见覃母的房门,朝那里走去,覃母依旧在床上小眠养病。她轻轻地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地面,将换下的脏衣服放进盆里用水泡上。覃母惊醒看见田樱,轻声说孩子,多亏你了,我把你拖累了,哎。

她急忙过去将覃母扶起斜坐,覃母抓着她的手摇头哽咽说,我自己清楚。孩子,你一定要把天恕带走啊,我这就把他交给你了,只有你能带走他了。我知道,他会听你的。

她也很感动地说,妈,您放心,我会把你们都带走的。

覃母泣不成声地说孩子,你要多包容他,天恕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个性太急,脾气太大,他的本质不坏,我是他娘,我看着他长大的,他太要强了,我放不下的就是他了。好孩子,兵荒马乱的年月,他把你拖到这里,咱家又碰上这样的祸乱,真是委屈你了,娘对不住你,你多担待,但愿天恕以后能够报答你。

她也很伤感地说妈,您别这样说了,都是自家人了。哪家没有个三长两短的?只要活着,平心静气地熬过去,慢慢一切又会好起来的。覃母从枕头下取出一副金玉手镯塞给田樱说孩子,娘也没剩下什么值钱的玩艺儿了,这个,是娘的一点心意,也算是咱们覃家的一点菲仪,你戴上,算个念想。她试图推拒,覃母坚决地给她戴上说,这是娘当年的陪嫁,传了几代人了,我就这么个儿子,你可一定要戴上,把它传下去,否则,娘就死不瞑目了。

她独自打扫院落,收拾着杂物,她似乎在做告别的准备。四姐看见她在忙碌,急忙过来拦阻说你别动啊,你的身体,现在可不要乱动了。

她感伤地说姐,没事,平日里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要走了,随手收拾一下吧。

四姐抢过扫帚把她拉去坐下,看见她目光走神的样子,劝慰道小樱,你不要着急,天恕是男人,l临走是有些事儿要处理的,你就放心等他吧。

她苦笑说姐,我没事,我也是想要帮帮他,争取都早日解脱出来,你们以后也要多劝劝他,我也许劝不了他了。

四姐觉得她的话有些奇怪,疑问道你怎么这么说呢?他可是很听你的,你可还得多帮他啊。

她迷茫地说,但愿我这样真能帮他走出去,就好了,一切就结束了。四姐迷惑地看着她,用手去抚摸她的额头。

覃天恕确实是去与三先生见面的,三先生正在房间里算账,抬头看见他进来,急忙起身侍候说少爷,您来了?

他在躺椅上坐下,三先生泡茶递上,他闷闷地品茶。三先生说我在把过去的账簿给理理,回头给您一个交待。

他叹气说没什么好交待的,还是先生您给管着吧。

三先生说我也老了,少爷,只怕是也帮不了您多久了。

他说先生,您可别这样说,虽然这个家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得个人撑着。

三先生叹气道,没得什么可撑的了,少爷,我算了算,过去那些欠债,也都没法清还了,老爷埋下的这点浮财,你们几姊妹分了作罢,我也好歇手了。

他感激说,先生在我家,父一辈,子一辈的,我们可没把您当外人。这些余钱,我们姊妹也不想分了,您就帮我们掌着,那些忠勇可靠的家丁,哪家有个啥事,您就看着打发,我们不能亏了这些跟我们千的族人啊。

三先生点头说那是那是,少爷您厚道。

他继续说至于这些老账,您先也别销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共产党的天下也未必就屁股生根了;说不定哪天还用得着。对于那些讲良心的,以后再免,也还落个人J隋。对于那些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的家伙,恐怕还得要他把多的都吐出来。否则这些人心就没个敬畏,不知道乘人之危的下场。

三先生连连点头说少爷高瞻远瞩,说的也是。

他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您给我们备个可靠的鞍轿,家里的事儿,还得拜托您老,这支队伍,暂时还不能散了,我随时会和您联系的。

一身农民打扮的黄世杰匆匆回到乡政府,关勇波拉着他进屋说怎么样,有些眉目没有?

他笑着说对本地的基本排查了一遍,现在可以锁定几个人,但都还只是嫌疑,还需要进一步落实。

他凑近耳语,关勇波点头说嗯,我也有怀疑。就这样,先不要声张,继续慢慢调查。另外你在乡下转悠时,有没有发现一些敌人的行踪?

黄世杰答道据说蒋部匪军已经有重大转移,去向不定。我找到了一个我的前辈猎人,他说铜锣寨后面还有一个山洞,可以从那个洞里爬上去。关勇波说是吗?好啊。

你抓紧请他带你去探探路,如果可以,我们就从那儿上去偷袭。

黄世杰找到他说的那老猎人,带他探明了铜锣寨的秘径,匆忙回来找关勇波报告情况。

他神秘地说好得很。我不仅找到了那个隐秘的洞,而且还爬上去了。

关勇波兴奋地说是吗?快说,他们的布防情况怎样?

黄世杰笑道他们果然神秘转移了,山上只留下了一个班,一个突袭就可以解决。

关勇波说好啊,我们赶紧去把他们的窝端了再说,先断退路,再去查访他们的行踪,看他们再往哪儿躲。通知杨天喜的小分队,准备夜袭,你带队。黄世杰急忙出去传令,关勇波拔枪检查,兴奋地来回走动。

杨天喜忽然报告进门,祈求说队长,这一趟,我就不去了吧。

关勇波问怎么了你?闹情绪啊?

杨天喜委屈地说队长,您答应过我的。您就让黄世杰带队吧,毕竟那也是我过去的战友,人皆有不忍之心,您体谅我,我会尽忠报答的。

关勇波苦笑说嗨,你这老思想还是转不过弯来。好吧,我不强迫你。但我得把话给你说在前面,你在这儿配合老胡留守,如果蒋部匪徒前来进犯,你可不能再心慈手软,否则我就要军法从事了。

杨天喜立正敬礼说谢谢队长,我保证效命马前。关勇波宽容地挥手说去吧,你这个旧式军人,还得慢慢改造啊。

田樱在卧室收拾行装,对镜梳妆,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扮了,现在准备去见关勇波,她有些激动地要化淡妆。化完在桌子前坐下,提笔给罩天恕留言,她拿笔的手颤抖不已。犹豫再三,在纸上写下——天恕,我的爱人。忽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伏案抽泣,泣不成声。

她将写好的信件折叠成一个心形,放在桌子上,回身再次查看房间,依依不舍地过去抱起枕头,贴在脸上吮吸着那些熟悉的气味。然后挽起行囊,吹灭油灯,轻轻开门关门,向院子走去。她听见覃母的咳嗽声音,停下回看覃母的房间,深深地行礼作别,毅然地轻轻朝外面走去,月光照耀着她孤独的行程。

她凄凄惶惶地赶路,几番回头遥望四姐的家,月光照着她的泪脸。她忽然听见前面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音,她警觉地躲进树丛观察。月光下,关勇波带着队伍在急行军,经过她躲藏的地方。他低声叫着跟上,快跟上。她在月色下似乎辨认出他的声音,她想出来但又怕不是,依旧躲藏着。他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她出来看着远去的队伍发呆。

她在原野上转来转去,最后竟然迷路了。东方发白,她又看见了覃四姐的家,她一下子疲惫地坐下,抱着一棵树哭了起来。她又开始呕吐,之后重新坚强站起来,辨认着太阳的方向,然后毅然上路。她经过了冉幺姑的院落,两个警戒的袍哥疑惑地看着这个外乡女人走过。她来到一个村庄,实在困顿不已,坐在一个农户门前小憩。剥开一个粽子,只吃了一口,就呕吐出来,她倚靠着门框休息,却闭眼昏睡过去了。

农民张二娃开门,突然看见田樱倒下在面前,大惊,急忙喊道妈,快来,快,您看看,怎么回事儿,大早门口哪来的死人?

一个老婆婆披衣出来,惊慌上去试探她的鼻息,说没事,没事,还活着,来,二娃,快把她抱进去,可怜啊,不会是老天给我送来个媳妇吧?

张二娃上去抱起她进屋,放到床上,疑惑地说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一看就不像是个乞丐啊,妈,你赶快烧点水喂喂,先救人再说。

其实就在田樱出走的那个夜晚,覃天恕再次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幺姑的院子。他知道暴动在即,他担心幺姑卷入太深,还是放心不下。她见他流连不去,内心还是有几分欣慰。把他让进她的客房里,看他半躺在躺椅上抽烟。

夜里风寒,她又去拿来一件披风搭在他身上,还端来一碗银耳汤给他喝。他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地喝汤,愧疚地看着手里的碗。她心疼地看着他,等待他说话,最后只好主动发问你深夜来访,不会没事吧?

他嗫嚅着难以启齿,继续点燃一支烟猛吸,对空吐着烟圈。她疑惑地看着他,摇头苦笑说,你要不说,那我就睡去了,你大约就是想来歇一下脚的,歇好了你自己上路吧。我就不送了。

他见她转身欲走,急忙说道幺姑,陪我坐坐吧。

她无可奈何地坐下说,我们不会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坐等天亮吧?你今儿怎么了?

他叹气说没什么,要走了,还想来看看你。

她一听这个理由就来气,说我们已经道过别了,你走你的,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早就看烦了的吗?

他苦闷地说,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她打断他说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谁比我更知道你。你不用这么优柔寡断的,更不要装得可怜兮兮的。你是个男人,你既然作出了你的选择,哪怕是一意孤行,你也要进行到底。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倒是走啊,半天还是在这儿绕来绕去的,驴推磨似的在我眼前晃,你烦不烦啊?

他忍受幺姑的数落,然后平静地说,你要怎么骂我,都不亏心,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但是我还是想要求你一件事。

她奇怪地看着他,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少爷啊,亏得你还敢向我开口,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覃家的是吧?他诚恳地说不是,是覃家欠了你的,不,是我欠了你的。反正我欠也欠了,债多不愁,还想再欠一笔。

她生气地说,你还挺厚颜无耻的啊?你是讹上我了吧?那我要不再借给你呢?前面的一笔勾销,我不要你再欠了,你怎么办吧?

他无奈地说,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说,不说我心里过不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也可以拒绝我的请求。但是我必须说了,才能做到问心无愧。

她看他这样,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真是够绕的,我算是服了你,好吧,说来听昕,看看你又憋出一个什么奇怪的念头。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放过关勇波。一听此言,她将手中的茶碗突然摔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做梦吧你。

经过一夜急行军,黎明时分关勇波的小分队来到铜锣寨山下的一个洞口前。黄世杰说队长,就是这里。关勇波低声命令大家把火把点燃,紧跟着进去,注意安全。队伍蛇行人洞,只见一片火龙蜿蜒。他们艰难地攀岩钻洞,终于从后山的一个小洞口悄

悄钻了出来。然后弯腰隐秘地向寨子中心潜行,来到就近的山前。关勇波取出望远镜观察,镜头中看见那个道观和两个游动的岗哨。黄世杰在旁边低声说他们的总部就在那里,全部睡在那个道观里。他说怎么样先把那两个游动哨拿下,然后冲进去全部活捉?

黄世杰坏笑着从背后取出一张弓弩说嘿嘿,交给我吧,我这是药箭,见血封喉。他匍匐向前,关勇波带队跟进,进入射程,散开包围。他拉开弩箭,装上箭头,一个哨兵正好过来小便,关勇波举手示意,他一箭射去,那个哨兵当即倒下在荆棘丛上,惊起一只野鸡。野鸡的扑腾引起另外一个哨兵的注意,过来查看,忽然看见那个尸体,惊慌地正要举枪示警,黄世杰已经装好药箭,再次射去,哨兵倒下,枪却放响,在山中引起巨大回响。

关勇波挥手命令道快,冲进去,尽量抓活的。战士们蜂拥而上,正好有几个惊醒的士兵穿着短裤持枪冲出来,被他们堵了回去。他高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蒋部士兵纷纷跪地投降,其他战士在各个房间迅速搜查布防。

黄世杰带领战士在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十来个俘虏蹲在一边,被几个战士看押着。关勇波坐在道观里和那个老道长说话,问道长怎么称呼?

道长拱手捻须,不卑不亢地说,贫道无尘,愿听军爷垂示。

他打量着客气说道喔,无尘道长,想来是这三阳观的观主吧?

无尘颔首答道呵呵,白云无主客,青山见古今。偶然飘至,却也一留经年了。

他问道这些匪军在此霸占,一定是扰了道长的清修吧?

无尘苦笑说天地不仁,道法有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贫道也都见惯不惊了。他问道长知道他们开拔何处了吗?

无尘摇头说修行人不问方外事,但见人来人往,不知客去客留啊,尚请军爷鉴谅。

正说着,黄世杰过来报告道队长,全部清理完毕,请指示。

他站起说,留下一个班在要塞堵截他们回撤,其他的人押送俘虏和战利品回营。

回头拱手和无尘道长作别道,道长,打扰了,就此别过。

无尘道长起身稽首说善哉善哉,贫道恕不远送。

无尘道长目光神秘地看着关勇波队伍下山,他回到幽暗的房间提起毛笔写信,写完装进一个竹筒里封上口。出门叫来一个道童,对他低声说你赶快去关坡,把这个交给蒋团长。道童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夜深人静了,覃天恕在客厅的躺椅上打盹,冉幺姑披衣从卧室出来,心疼地看着这个男人。他醒来,回头看看她,翻身继续欲睡。她苦笑说怎么着?你还赖上我不成?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他懒洋洋地说你要撵我走啊?我还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龙舟赛再走不迟。她正色说,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怕是龙舟赛以后你想走又走不了啦。

他说他们要真能拿下文沙场,我不是更好走么?

她生气说你糊涂啊你?到时共军能不围剿吗?这地方给围得铁桶似的,看你长翅膀飞啊?

他任陛地说那就不走吧,和你一起陪斩,反正祸是我惹出来的。

她疑惑地说覃天恕,我真不明白那个姓关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保他?

他说幺姑,债有主,冤有头,你我的父亲都是死在那个姓胡的手上,关勇波不欠我们的。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该杀的我不留情,不该杀的我不出手,我也不许你出手,否则,我们就是滥杀无辜。

她质问道你只知道记恨你的仇,难道蒋团长没有他的仇,他帮你复仇,多少弟兄死在姓关的手上,他能不记恨吗?杏儿的账,我该算在谁的头上?我的祖宅被霸占,就与你无关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自私?

他有些气馁地说这个,有些事,我觉得还很难确定,我想,我们还是搞清楚再说。

她冷冷地说就算你能阻止我,难道你还能阻止蒋团长和跛爷不成?我可告诉你,人家也都是帮过你的,你可不能太没良心啊。大敌当前,我看你还是要分清个敌友,即便你和那个姓关的有些旧谊,但是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我们的敌对面,你放过他,他也未必敢放过你,你别给自己留个祸根,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到了下午,田樱依旧昏睡在床上,张母在一勺一勺地给她喂姜汤。张二娃紧张地在一旁看着,手足无措。张母心疼地说多漂亮的个姑娘啊,怎么会弄成这样?张二娃担心地问妈,有问题没有啊?可别死在咱家就说不清楚了。

张母说我摸了她脉搏的,还正常,恐怕是累病了,先养养再说。张二娃说但愿别出个三长两短的,现在是新社会,人命关天,我们可别找麻烦。张母生气地说见死不救,我们还能把她扔出去不成?没准还真给你捡了个媳妇。张二娃苦笑说妈,您也敢想?这一看就是个城里人,我们哪里养得起?

张母笑道反正先把人救活再说,善有善报嘛。你可先别出去嚷嚷。

一碗姜汤灌下,田樱慢慢醒来,突然看见张二娃,大惊,恐慌地起身坐立,拉紧衣服。张二娃傻笑一下,对外面喊道妈,快来,醒来了,醒来了。正在厨房烧水的张母进来,赶紧对田樱说闺女,别怕,别怕,我们是好人家。

田樱惊疑地打量四周,她暂时失忆,想不起来如何在这里。张母上去安慰问道闺女,你叫啥名字啊?为何来到这里的啊?她一时还不敢相信他们,摇头不语。张母又热情地问闺女,你是从哪儿来的啊?你看着可不像本地人啊,你说了我们好送你回去啊。

她低头看自己的装束,慢慢回想起自己要去哪里,但她又不敢明说身份。张二娃担心地说,不会是个哑巴吧?她白了他一眼,张母看出来,说你看,她听得懂你在说她,肯定不是哑巴。快,你去把米汤端来,孩子,不要着急,不要怕,慢慢就熟悉了。

张二娃端来米汤,她接过一口喝光,缓过来问大娘,这儿是哪儿啊?张母看见她开口,高兴答道这儿是张家湾。孩子,你要上哪儿去啊?她想想又不敢明说,支吾答道喔,端午节过了吗?张母说你还记得端午节啊?还没呢,还有两天啊。她一听,急忙要下床,刚站起来,就一下子虚弱地瘫坐下去。

张母急忙扶住她说孩子,你别动,你太虚了,先养养再说,你要走哪儿,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快,还是躺躺吧。她着急地说大娘,多谢您了,我有急事要走。张母说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你要再躺倒路上了,可没有我们这样的好人家救你了。她忧心如焚只好又躺下。

磨了一夜,冉幺姑终究无法答应什么,早晨送覃天恕出门,他心事重重地无言看着她。她过去拍拍他的手臂说你也别多想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年头,谁也别指望救别人,先还是救好自己再说。

他低头走着,她坚持要陪送一段路。她说你最好今天就走,以免夜长梦多。你母亲万一还是不能动身,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你照看好的,反正我也没母亲,拿她就当亲娘了。他忽然悲从中来,回身一把抱住她,无声地垂泪,紧紧地箍着。

她沉默着任他搂抱,冷静地不予回应,她感到了他的悲伤。半晌她只好挣扎开来说好了,别像个孩子了。你走吧。他无奈地摇头说,我要过了端午再走,我要看个结局再走。她斥责说你真是快疯了,我可告你,你以后要走不了,可别怪我,也别再来求我了。她佯装生气地扭身回去,他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疲惫地回到四姐家,进屋没看见田樱,急忙出门到其他几个房间查看,也没有。他冲进母亲的房间,看见正在给母亲喂水的四姐,正要问,四姐急忙示意,起身拉他出门来到院子里。担忧地掏出那封信递给他,他慌乱地打开阅读——天恕,我的爱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经过伤心痛肺的犹豫,我终于还是决定迈出这一步。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再不抓住。我们就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我现在唯一只能相信,只有勇波能够救你,能够救我们逃离苦海。如果没有勇波,我们也将会失去一切,因此,我必须先去救勇波,我们不能目睹他被人暗算而无动于衷。我们三人曾经像亲兄弟姊妹一样相处,相爱和相互信任,我们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失去这份友情。我相信他会一如从前一样帮助我们,你要等我,我要带你回家。在那遥远的平原,你始终是我最初和最终的爱;我们正在经受的残酷折磨就要结束了,我渴望在一个新鲜的早晨醒来,看见一个什么也不驱逐什么也不逃避的世界……读罢,他颓然坐下,茫然的眼睛中溢出串串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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