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测好日子,殊华和居应麟的婚期便定下。
婚礼筹备,皇后本想隆安公主亲自操办,但因她修行身份,行事诸多不便,元澄就自告奋勇要从太原回娘家主持。
她思念长安已久,正好趁此机会打算小住个一年半载,便把两个哥儿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也一并带上。
两个哥儿在言府学塾上课,把这事也告诉了容止兄弟,这两堂兄弟也闹着要来长安,一来二去,言家两个妯娌,李夫人和元澄就带着浩浩荡荡一大帮子人回长安,大兴宫内一时热闹非凡。
阿音重逢容止,喜不自禁,整天缠着他讲宫外的故事。
原本皇孙中,只有小圆子一人适龄读书,因此一直让几位翰林轮流授课,皇女们另有师傅教习,这趟孩子们多了,启帝便在皇子别院设学堂,每日几个时辰,孩子们一块上课,下午练骑射。
殊华也忙,就回禀皇后,让阿毗、阿音同去。
壶梁殿那几年,阿毗受外祖父照顾,课业从未停歇,经史子集滚瓜烂熟,先秦诸家无一不通,渐渐有了才女名声。
而阿音,除了偶尔跟着小圆子上课时旁听,课业长期没人盯着,圣贤书之事一概不通,学堂上常闹出笑话。
这天她写的字又被老师吐槽,下了学堂正闷闷不乐。
“哼,真是什么娘养什么孩子,脸都被你丢尽了。”元毗从旁边经过时,没忍住讽刺了她几句。
以往在壶梁殿,她早习惯元迦、元毗两人的连番冷嘲热讽,本没当回事,可这会儿抬头忽然看到容止正来自己这边,心里一下子感到委屈极了,也没还嘴就匆匆跑走。
阿音赌气,在太液池一直坐着,天刚要擦黑,迷茫中听到容止的声音。
“阿音妹妹。”他递了一块饼过来,“你还没吃饭吧?”
阿音伸手接着,点点头。
“你母妃呢?”
“我母妃……她早过世了。”
“对不起,容止唐突了。”
阿音摇头,“你也不知道,不怪你。”
“我瞧你今天难过,是不是因为毗姐姐说你?”
“嗯……我阿娘只是故太子的一个夫人,还是个司服的宫女,阿毗的娘才是太子妃,她的祖父、舅舅都是很厉害的大学究,我……”
“那你觉得毗姐姐说得对吗?”
阿音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不对,小五姐姐说我阿娘是这宫里最温柔的娘娘,她看到小五一定会陪她玩,还会跟她说好多宫外的故事……”
眼泪又不争气啪嗒啪嗒掉下来,“可阿音也不知道娘是什么样子啊……”
容止见阿音哭得止不住,就坐到她身边,“阿音妹妹,其实我的母妃也不是亲娘,我阿娘过世了,是一年前的事儿,她生了肺痨,病重的时候家人不让去看,到她快走的时候,才让我见了最后一面。我娘最担心的就是我被人欺负,可还是叮嘱我,若旁人说的是真的,是我不好,我一定要记住然后好好争口气,让别人无话可说。若旁人是调唆是造次、是故意污蔑,那我切不可心急,不然就成了和他一样的人。阿音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那时若听得懂你阿娘的话,她肯定也会这么跟你说的。”
阿音一边吸鼻子一边点头,“容……容止哥哥……你…怎么也…怎么也没有娘啊……呜呜呜……我们怎么一样……都这么命苦啊……”
容止刚要流泪却被她的话逗得要笑出声,“阿音,你记着,你的感觉我都明白。”
阿音内心其实很坚强吧。
“嗯嗯……我不会再着阿毗那个坏人的道……呜呜呜……容止哥哥……这饼太小了……我饿……”
“好,我带你去吃饭。对了阿音,你的学业是真的很差,这个不能否认……你……”
阿音听完哭得更大声了。
“好阿音,好阿音不哭,我就当你听进去,我再不说了,再不提了好吗?”
这会儿哭声才慢慢变小,把容止手一甩,”我这就去找小圆子读书!“
回去路上,阿音一直想着容止,感叹两人命运何其相似。但自己总是心神不定、马虎大意,容止则性格疏朗,举止成熟大度,似有成年人的风范。
其他皇亲国戚们也常见面,宫里的孩子,生来就是公主、皇子,亦或世子、郡主,又因围绕皇后膝下,不管是她还是别人,早已习惯赞叹、谄媚不绝于耳。阿音在长乐宫早早明白阶层等级之分,阿毗说她是私怨,但容止却不能说阿音的不是。
可他还是说了。
阿音想得出神,被小圆子唤醒。
“姐姐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小圆子,姐姐在想,我们生在宫里,这么多人对我们好,你说,怎么分辨是真的朋友,还是有所企图呢?”
“姐姐,《论语》曾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自己先做到,才能由己及人。”
“那姐姐对你好吧?既然对你好,那能及人了吧?”
“好吧好吧,就跟你说说这君子的为友之道。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意思是正人君子之间的交往不带功利,淡得像水一样,于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小人之交就像酒一样甘浓,却容易断绝。”
“甘若醴,这酒好喝吗?”
“哎呀,跟你说君子之交,你跟我说酒,庸俗,庸俗啊姐姐。”
“你才庸俗!我的意思是,既然甘甜,为什么反而不是好事呢?”
“我是这么理解的,一是凡事有度,过于沉溺甘醴,人会麻痹而忽略现实;二是甘醴之交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一旦利益没了,便没有交往的必要;三是,三是,这甘醴呛的很,小叔逗我们喝过一次,不好喝。”
“那容止哥哥也喝了?”
“是啊,他也偷偷倒了,说呛得很。”
阿音噗呲一笑,“你们两个小鬼,还知道偷偷倒掉,以后可不能再喝。”
“嗯,我知道的。姐姐,你怎么今天突然问我这个?”
“你看你一天到晚埋在书堆里,就好奇,想看看你学得怎么样,听你说完,觉得你确实用心。”
“姐姐,我虽知你看书烦闷,但你要相信我,书里自有一番世界,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方法,皆可从书里寻到。”
“小圆子以后也想治国、平天下吗?”
“中原虽独尊儒术,但老庄、佛教也不乏追随者,现在还有香火甚兴的各种隐世之道,遁世固然能自保,但君子之行,天下为公。”
“我家小圆子今日竟像个大人模样了。”
“姐姐,你又消遣我。”
“才没有,我可盼着你早日学成呢。对了,以后你做功课,要带着我一起,我也要像你一样,读圣贤书,知君子之道。”
小圆子摇摇头,“姐姐,你不觉得很难吗?”
阿音双手撑着下巴,不住地点头,“我自然觉得,难,可太难了——”
阿音在容止和小圆子的指导下,苦读几月,虽然还是跟不上,但好歹毛笔字娟秀许多,也听得大懂老师的意思,不至于闹笑话,令先生十分欣慰,竟比教出个状元还要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