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祝满夏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姜松年不明就里,无意中瞧见了她泛红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嚷了起来:“你脸红了!真被我说中了?害羞了?”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里流淌而过,温温的,柔柔的,仿佛被什么轻轻拂过胸膛。
祝满夏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没大没小!”
“你别动,让我再瞧瞧。”
“大猪蹄子,你不许闹!”
“哈哈,看来我的魅力果真天下无敌,连小药师你也不可避免,栽我坑里了!”
……
姜奶奶从厨房出来,看见俩小孩凑一起拉拉扯扯闹腾不止,摇了摇头,朝姜松年喊道:“年年,厨房温了红烧猪蹄,和小满一起去吃饭吧。”
一听猪蹄,姜松年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好咧!”然后屁颠屁颠地蹿了过去。
祝满夏听外婆说过,一个人对于食物的依恋,很大程度上是他性格的折射面。比如姜松年对于红烧猪蹄的深沉喜爱,说白了,其实就是他执拗性子的折射。
这些年,姜爸爸仍旧对他不咸不淡的,唯独吃饭时,父子俩一人捧一只猪蹄啃得不亦乐乎,才添了一些温馨的感觉。
姜松年这个人单纯,还一根筋,认定了的事,说一不二。
祝满夏知道他的心思。在他看来,只要与姜爸爸保持相同的喜好,那么他们的感情就是相通的。总有一天,姜爸爸也会像别人的爸爸那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说话,或者是聊一聊温柔的妈妈。
……
院子里的知了唤个不停,饭桌旁的落地风扇悠悠转动,祝满夏盯着大快朵颐的姜松年,笑意慢慢爬上了眼角眉梢,细细小小开成了花儿。
姜奶奶烧的红烧猪蹄色泽鲜美,压在米饭上,把饭粒染得酱红,筷子才夹起,酱汁顺着晃动,滴落下来。
因为对面的人是祝满夏,所以姜松年也不需要保持什么形象,干脆就用手抓,一口一口啃得香。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把盘子扫荡干净了,然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祝满夏看。
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在等投喂的小奶狗,祝满夏哪里受得了他赤裸裸的目光?夹起碗里的最后一块猪蹄,问:“我刚才咬过一口了,你还要吗?”
“要!”
“……”
好吧,姜松年的真爱是大猪蹄子,鉴定完毕!
她摇了摇头,“要是以后陪你吃饭的人不是我,你该怎么办?别人可不会把大猪蹄子让给你的。”
听了这话,姜松年急了,“你要去哪里?”
八岁的时候,他用一块猪蹄认识了祝满夏,俩人吵吵闹闹相互陪伴了十年,在他的潜意识里,祝满夏是会一直陪着自己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或许也是会离开的。
一激动,两条热乎乎的鼻血就流了下来。这一看,可吓坏了祝满夏,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忙拿纸巾替他清理。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姜松年把猪蹄夹回了她的碗里,眨巴着眼睛,说:“要不,我把它还你?”
食物很重要,但是相比之下,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更为重要。
看看他鼻孔插着纸巾的滑稽样子,又看看碗里的猪蹄,祝满夏哭笑不得。
姜松年常常吐槽她,说她傻里傻气的,但若论中二病,其实他略胜一筹。
“谁要你的猪蹄,满是口水。”
“那我以后给你做新鲜的,我看奶奶做过,已经学会了。”
他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眼睛黑漆漆的,看得人心尖发软。那是他撒娇时的一贯伎俩,祝满夏盯着她,忽然觉得有些耳热。
看她表情古怪,姜松年用那只抓过猪蹄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疑惑地问:“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刚才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没有掉进我的花容月貌里,这总行了吧?”
抹下一手油花,祝满夏眉心微蹙,本想骂人,可一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就神使鬼差地红了脸。
“谁生气了?我脸红,那都是热的,不是害羞!”
他松开手,笑得痞里痞气,“行行行!我就知道,咱俩可是妥妥的社会主义青梅竹马,你不会真的生我气的!”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
闻言,祝满夏暗自吐槽了两句,呸!没个眼力见的,谁跟你是社会主义友情了?
姜松年窥着她的脸色,继续碎碎念:“猪蹄还你了,气也消了七七八八了,可不许再跟我闹别扭了啊!不过我觉得,你最近好像都有点怪怪啊,唉,女孩子真是奇特的生物……”
“……”
看到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姜松年得寸进尺地提议,“小药师,要不待会儿你帮我煎止痱药汤呗?”
祝满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我觉得你应该叫‘姜黛玉’才对,特别是这阵子,动不动就流鼻血的,是不是偷吃什么上火的东西了?”
姜松年也不反驳,回里屋抱了一个糖罐出来,献媚地问:“那‘宝玉’哥哥,不如我请你吃糖?”
就像他喜欢猪蹄一样,她尤其钟爱牛奶糖,他这是投其所好,吃准了她会答应。
果不其然,祝满夏撑不过三秒,就低头咬住了他送过来的那颗糖,甜味瞬间窜满口腔。
“我这辈子就败在了你的牛奶糖里了。”
其实,她还是不够明白,糖果哪有这么大的魅力?只因为那个人是姜松年,所以它才有非比寻常的意义罢了。
听到女孩娇嗔地吐槽,少年心里突然闪过一阵动容,耳朵不自觉地红了几分。仿佛听见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了芽。
他盯着她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跟往常那样朝她打包票,“没事儿,那我就管你一辈子的牛奶糖!”
……
淡淡的药香在屋子里弥漫,祝满夏一边熬药汤一边打盹。姜松年在旁边给她扇风赶夏虫,老旧的收音机传出沙哑的声音,缓缓讲述着那些夹杂在时光里头的故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过去那些相似的日日夜夜。
但过去每一次,姜松年喝了药都会好起来的,而这次,痱子好了,却又突如其来地生了一场大病。
盛夏的时候,姜松年被紧急送进了市医院,姜奶奶哭得不成样子,就连平时性子淡漠的姜爸爸,脸上也浮起了愁云,整个人憔悴不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祝满夏担心得吃不下饭,外公说了,姜松年这一回生的病,不是她熬两副汤药就可以治好的。
那是白血病,有可能要人命的。
难怪他前阵子时不时就流鼻血,原来都是先兆。
她拿着外婆熬好的营养粥去医院看他,病房里不见人影儿,兜了几圈,最后在楼下的长椅上发现了盘腿打坐沐浴阳光的姜松年。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松了一口气,“大猪蹄子,你又乱跑了。”
他微笑着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祝满夏是了解姜松年的,若是无关紧要的小病小痛,他肯定会拉着她撒娇打滚的,但若是病得厉害了,他绝对不会喊疼。
“你疼不疼?”
他那双眼睛依旧乌黑晶亮,像是养了漫天的星子,“不疼。”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说道:“可是我疼。”
听罢,姜松年佯装嫌弃地开口:“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哭?”
家里的院子种了两棵芒果树,祝满夏嘴馋那黄澄澄的芒果,记得有一回,姜松年爬树替她摘果子,不小心摔了下来,屁股差点开花。
但他不喊疼,举着两个芒果,龇牙咧嘴地朝她笑。他不哭,可她却突然稀里哗啦地哭了,眼泪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他手足无措地替她抹眼泪,“摔的是我,你哭什么呀?”
“我替你疼啊!”
那时候的姜松年瘦瘦小小,个头还没有祝满夏高,听到她这话,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踮起脚笨拙地拥紧她,由她继续哭得声噎气堵。
“那你哭吧,哭累了,我让奶奶给你做猪蹄子。”
……
提起这些旧事,祝满夏撇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闻言,姜松年侧跪在长椅上,半个身子探过来抱住她,叹气道:“原本我是不疼的,你一哭,我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了,这是怪谁呀!”
突然被拉入了温热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祝满夏瞬间红了脸,抹了一把眼泪,瓮声瓮气地答道:“你不生病我也不会这样,算来算去还是怪你!”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行行行,你说得都有理!”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姜松年你快点好起来吧,以后吵架我都会让着你的。”
姜松年一听,立刻撒手收回了拥抱,龇牙咧嘴道:“小爷哪里需要你来让?传出去多丢人呀!”
祝满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总仗着生病求关爱来着?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事儿精!
“那等你好了,以后我陪你啃红烧猪蹄呗,这总行了吧?”
他眯着眼睛笑,“这个提议好。”
“……”
别人都说,祝满夏把姜松年给惯坏了。
他生病,她悉心熬药;他闹脾气,她温声细语哄着他喝药;他馋嘴,她央着姜奶奶做红烧猪蹄治他的馋虫。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她处处让着他,由他任性,撒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娇。
可实际上,看似娇气又任性的姜松年其实心思通透得很。他信赖祝满夏,所以才愿意不顾面子朝她撒娇,他喜欢祝满夏,所以才会装傻充愣,用自己的方式陪着她宠着她。
比如祝满夏的十八岁生日,他早早就想好如何含蓄而认真地表达心意了。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打乱了他的计划,只好默默把那些打了几遍的腹稿嚼碎了,又吞回肚子里去。
满腔心思到底不合时宜。
后来,祝满夏生日那天,在得到主治医生的允许后,姜松年获得了半天的外出时间。
他记得祝满夏的愿望,十八岁的成年礼,她想要一场漂亮的烟火。
姜松年买了两箱仙女棒,拉着祝满夏回了镇上的荷花池。点燃的仙女棒绚烂无比,火光映在水面上,与天上的星子互相辉映,不远处的睡莲似乎也变得灿烂起来。
荷花镇承载了他们的童年,荷花池载满了夏天的记忆,西瓜流萤、荷花鹅卵石,以及弥漫的药味和香浓的红烧猪蹄,还有年复一年里说的那些悄悄话,一桩一件,都是他和她成长的印记。
“小药师,生日快乐!”
手中握着烟火璀璨,眼前有个少年明媚,明晃晃的笑容比火光耀眼,闪得祝满夏心尖发软。
没由来的,她突然就想到了芳心纵火犯这个词。
然而某人正经不过三秒,立即朝她邀功道:“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快被小爷感动到哭鼻子了?”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就像以往的每一年那样,他总能记住她的愿望,并且把实现的愿望送给她。
“嗯,感动。”
他得意地笑,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糖罐,“喏,你吃完这个,小爷我就治好病回来了。”
“可我听姜叔叔说,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与你匹配的骨髓。”她垂着眸,掩盖满眼的担忧。
姜松年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别听那老头吓你,说不好明天就找到捐赠者了呢!”
她点点头,又问:“那你和姜叔叔,和好了没?”
这不咸不淡的父子关系一直是姜松年心里的一根刺,虽然他不说,但她都懂。
“和好了。”姜松年大大咧咧地应道,随手给她递过来一颗剥好的糖。
祝满夏咬了糖,仍旧抱了怀疑的态度,“你真不生他的气了?”
“小爷我胸襟广阔,早就原谅他了。再说了,一直以来,小气的人都是他好吧?”
姜爸爸焦头烂额地为他寻找合适的骨髓,姜松年是知道的。看着他担忧的样子,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就连因为化疗而掉了一半头发这件糟心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何况,他从来就没有生气。之前只是有些不理解,后来,他却渐渐明白了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