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渐渐察觉苏曜旸的变化。他虽还是对离婚的事避而不谈,但也不再对她步步紧逼。
只是每天轻描淡写地发几条消息,问候她或者聊聊自己,经常送一份点心或者鲜花到公司前台,苏家父母那里也替她滴水不漏地圆过去。
不给她压力,不需要她回应,没有任何条件。
如斜风细雨,一点点滋润她原本努力坚硬起来的内心。
冬至的时候,苏母叫林萱来家里吃饺子,挂了电话叹口气,“她说单位在市郊的温泉山庄开会,项链掉了,没找到还没回来。”
苏曜旸问清了山庄名字,起身拿起大衣出门。
林萱那条项链他是知道的,她妈妈留下来的,一直不离身,她有心事的时候,习惯用手轻捻那个小小的心形吊坠。
苏曜旸开了两个小时车,赶到时林萱已经离开,服务员说那位小姐在花园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东西。
苏曜旸不想白来一趟,打算碰一碰运气,利用身份之便请店家再次打开花园的大门,打着手电沿小路一寸寸找过去。
苏曜旸运气一向不错,尽管翻遍大半个园子,但总归找到了。
回到市区已经凌晨一点,林萱的窗口如意料之中,还有灯光。
苏曜旸坐在车里想了想,还是上楼去,敲开门,把项链递给眼圈哭红的姑娘。他看着她傻呆呆的样子,很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只是看着她微笑,“现在安心睡觉吧。”说罢示意她关门,下楼离开。
林萱慢慢关上门,握着项链靠在门上,对着挂坠里母亲的相片幽幽叹气,妈妈,我好像还是逃不开,怎么办啊。
元旦的时候,林父和继母来北京看望女儿,苏曜旸鞍前马后殷勤接待了三天,老两口很满意,放心地走了。
送机回来的路上,苏曜旸见林萱心事重重,笑了,“放心,友情出演,不会拿这个要挟你回心转意的。”
不说还好,林萱听了,定定看着他,良久叹口气,“苏曜旸,我和你说件事。”
苏曜旸有些惊讶,停车到路边,“你说。”
“我们所又在审计霍靖远的公司了。今年我是小组负责人。”
苏曜旸点点头,“哦,那很好啊,要我和他打个招呼么?”
“他的账目有问题。我怀疑,他在洗钱。”林萱语气慎重,苏曜旸怔住。
霍靖远父亲曾任某大型国企的一把手,几个月前刚刚退休。如果他真的洗钱,洗的什么钱,不言而喻。
林萱明白苏曜旸的心情,无奈垂下眼,“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
“我信。”苏曜旸正色看着她,“我是说,我会去认真查。就凭你肯告诉我。”
引爆埋藏多年的炸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信。
苏曜旸从林萱给的现金流水记录开始,顺藤摸瓜,等找到瑞士的多个私人账户,霍家父子的违法行为已经昭然若揭。
晚上八点,有人敲门。苏曜旸以为是林萱有新发现,打开门,霍靖远拎着两打啤酒站在门外。
“最近忙什么?叫你出来喝酒也不来?”霍靖远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
苏曜旸心里难受又不能说,笑笑,“没事。”
霍靖远也笑,“没事就好,今晚上不醉不归。”
两瓶啤酒下去,大概是心绪不宁,苏曜旸喝得有点难受。
霍靖远站在对面,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北京城变化真大啊,记得小学时咱们俩骑车路过,这里还是一片荒地。”
苏曜旸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但变化再快也比不上人心,前脚还是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一转身就琢磨着怎么置你于死地……”霍靖远轻笑,“是吧?曜旸。”
苏曜旸全身都没有力气,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淡淡道,“换了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老子才不会和你一样阴险!”霍靖远爆发,将酒瓶砸到地上,满脸通红,泪花在眼圈里打转,“我天天想着怎么让你开心点儿,你却在背地里查我……还查我爸!”
苏曜旸不动声色地把崩过来的玻璃碎片握进掌心,平静道,“我穿这身制服,吃这碗饭,就不可能知道你们做的事还不管。”他试着劝告,“你现在性质还不严重,我没在院里声张,你明天和我去自首,带老爷子一起……”
霍靖远连连冷笑,“不严重?判三年还是五年?我爸是不是得在里面待到死?苏少爷你他妈去吃一天牢饭试试,你受不受得了!”
他们都一样,不说养尊处优,也没受过苦。他们都受不了。
苏曜旸难受到极致也爆发,眼睛也红了,“受不了你他妈还干!你缺钱么?你做这些事的时候脑子进水了?我愿意查你吗?我愿意看着你进去吗?!”
霍靖远平静一下,点点头,“有你这句不愿意就行,我给你酒里下的药够让你到明天中午都没法从沙发上起来。明天早上我爸飞机起飞后,我就去自首。兄弟不为难你。以后你升官发财娇妻美妾,我去把牢底坐穿。”
药劲儿侵袭上来,苏曜旸烦躁不堪,“别说的像替我坐牢一样!你们一个都走不了,趁早死心!”
霍靖远目光阴冷下来,掂一掂酒瓶,“那咱们兄弟俩就只能在这儿同归于尽了……”
门开了,林萱拎着钥匙惊讶地站在门口。
苏曜旸红着眼睛一脸不耐烦,“你来干什么?滚滚滚!老子今晚没心情!”
霍靖远放下酒瓶,轻轻笑,“林妹妹还不死心啊?放弃吧。他的梦中情人,哦,就是我姐,昨天离婚了。纯情少年第一次爱上的女人,你怎么也比不过的。”
所谓兄弟,就是最知道你软肋在哪里的人。
苏曜旸眼也不眨瞪着林萱,一副混蛋样儿,“没听见啊?走啊!要我说更难听的吗?”
林萱咬住嘴唇,一脸伤心,“苏曜旸,算我眼瞎。”
门嘭地关上。苏曜旸瘫到沙发上,闭上眼睛。
霍靖远笑得开心,“完了,你的小心肝儿当真了。她但凡对你坚定点儿,我就留她在这陪你了。”
霍靖远精神状态很紧张,神经质地自顾自喝酒说话。苏曜旸一直沉默,掌心的玻璃渣深深陷进血肉,靠剧痛勉强保持清醒。
没多久,楼下响起警车声。
霍靖远一跃而起,气急败坏连连冷笑,“行啊苏曜旸,你竟然报警!你想逼死我!”
“不是我报的,”苏曜旸一点点朝他挪动,“靖远,你信我一次,配合调查,什么后果我陪你担着。”
警车已经停在楼下,霍靖远困兽一样团团转,连连骂脏话,“老子不坐牢,想都别想!”
东窗事发的恐惧,兄弟反目的痛苦,连累家人的愧疚,让这个二十几岁性格冲动的年轻人失去面对的勇气。
他一把推开窗子,朝窗外一头栽下去,苏曜旸拼尽全力扑过去,只来得及抓住他一只脚。
好在寒风吹醒了霍靖远,他自己抓住下层窗子的钢架,吊在半空流着泪喊一声,“曜旸……”
苏曜旸一只手疼到没有知觉,只咬牙靠墙坐着,用整个身体拖住他,直到警察破门而入,眼前慢慢黑下去。
……
霍父主动投案,担下几乎全部罪责。霍靖远被取保候审,目前看来不会有牢狱之灾。
苏曜旸在医院里睡了一天,醒来时听见林萱忐忑又温柔的声音,就在身边,“……医生,他误服的致幻药物,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损害?”
医生给了否定的答案,叫她放宽心。
林萱很感激,想起身送医生出去,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腰紧紧圈住。
她起不来,只好坐在原处,尴尬地笑着道谢。
苏曜旸趴在床上,埋着头看不到表情,也不说话,只用缠着纱布的手臂搂着林萱的腰,搂得死紧。
林萱想起出事那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疾言厉色朝她放狠话,一双黑眼睛却湿漉漉,委屈难过得像一只大狗。
凭着恋人间的默契,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他在努力地保护她,她也一样啊。
林萱心里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手这么有劲儿,是不是不用我喂你喝汤啦?”
她知道苏曜旸心里不好受,有意把语气放轻松。
苏曜旸却还是不抬头,良久才闷闷道,“萱萱……哪里有错我都改……你别再不要我了,好不好?”
林萱的心像挨了重重一锤,不疼,却酸得让她眼前瞬间一层薄雾。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执念很可笑。现在他真的以她希望的那种方式爱她了,可这样小心的,脆弱的,患得患失的苏曜旸,真的是她希望看到的吗?
她手指插进他黑发,轻轻顺了顺,温柔微笑,“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毕竟是我喜欢了十二年的人啊……”
苏曜旸呼吸一滞,迅速抬起头。
“我十四岁那年,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洒脱帅气,笑起来像耀眼骄阳……这份感情我酝酿了太久,希望没有让他觉得沉重……”林萱赧然微笑,眼眶盛不住眼泪,扑簌掉落。
十二年前,苏曜旸随父母在广州居住三年,那里有湿润的气候,美味的食物,还有乖巧文静的邻家小妹。
苏曜旸心里有喜悦的泡泡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他却半点没有得意的念头,只顾忍痛抬起缠满纱布的手去拭她的泪,一边小心翼翼伸头过去吻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轻哄,“……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萱萱你别哭……都是我不好……”
冬日阳光照进静谧的病房,为两人罩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薄纱。
……
每个人都曾是感情里的见习者,笨拙又固执。好在爱有无限耐心,教你学会心疼,信任和体谅。教你不无谓地伤害自己,也不轻易地放弃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