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的时候,王金涛随着人向车门挤去,人太多,挤不到前面,从一片头顶越过去,只看到外面失去空间概念的黑,头顶感觉到外面进来的一丝冷意,他失去了原有一点点下车的打算,退回座位。
王金涛无法安坐,烦躁中找不到适合的坐姿。手机响了,是高莎莎,用类似于捏住鼻子的声音说刚刚逛街,看到一条很好看的链子,既衬她的肤色气质,又百搭,她很多裙子都可以配。高莎莎每次看中的链子都是既衬肤色气质又百搭的,每次看中贵重的东西,她的声音就扭得有些变形,但此时听到这些,王金涛却有一种莫名的欣慰,这些话让他感觉日子还在,在车上静呆了七小时,很多东西似乎一点一点从身上剥落,他变得越来越轻,几乎要飘浮起来,这让他害怕。高莎莎的话将他往回扯,脚底触碰了日子,庸俗但有实际质地,他高兴地回答高莎莎:“买,都给你买,我回去就带你去买,我还有要买很多东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你快点,要是被别人买走了,你得赔我两条更好的。”高莎莎娇笑着。以前,王金涛对高莎莎这种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说实话,他不喜欢她这样笑,她的娇不是天生的,这笑造作了。高莎莎原是农村进城打工的,后来进酒店当了服务员,遇见了王金涛,开始还有点村妹子的清纯,但很快学起电视里的女人,拐着腰走路,坐王金涛的大腿,捏着声音说话,一心要把以前的自己丢掉,连名字也换了,原来叫高细菊,王金涛不知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和她这样一路走下来。但他又无法拒绝高莎莎这种笑,这笑里满是对他努力的讨好。
“没问题。”王金涛说,“我什么时候小气了。”
“这可是你说的,等你。”
听出高莎莎有结束通话的意思,王金涛忙说:“困在车上,无事可做,无聊。”他很少对高莎莎说这种话,莫名地想和她聊聊。
“没事,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高莎莎笑着说,她压了声音,声调暖昧了,“到时才有精神哪,我也养好精神等你……”
王金涛突然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匆匆结束通话。
王金涛将通信录过了一遍,找了几个老板朋友,一一打电话去,约好接下来几天的活动,谈生意,泡温泉,唱歌,足浴,按摩……这样安排后,他稍稍定下心。收起手机后,他想和周围的人说说话,想了半天,说了一句:“火车怎么还不开?”这句话现在不单是废话,还有讽刺的嫌疑,于是,周围的人只看了看他,没半句应声,王金涛尴尬起来,憋了半天,再没什么话。开始,王金涛是不屑与周围的人说话的,认定这个车厢本不是他该呆的地方,现在,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眯起眼,睡不着,睁开眼,目光又没有着落,他在太多人身上看得自己以前的影子,这令他不适。他特别害怕泡面盒子,两个小时候前车厢里很多人吃泡面时,他尽力专注在自己的快餐里,但泡面无处不在,味道四溢,现在面前的托板上还叠着两个吃过的盒子。
认识刘妍慧那段时间,泡面是他的主食,比快餐要便宜,泡面的调料可以泡出足够的汤水,有味道,又管饱,他每次都是成箱地买,比去商店或超市零买便宜些。那天放假,他想请刘妍慧吃一顿快餐的,甚至准备给刘妍慧的快餐加一个炸鸡翅,但刘妍慧将他扯离快餐小摊,说想吃泡面,说她能将泡面煮得美味无比。她不说王金涛那个月的工钱还没发,不说王金涛房子还欠着两个月的租金——这些她都知道,第一次牵她的手之前,王金涛就告诉她,她没被吓跑,他才大胆触碰了她的手指——她说她爱吃泡面。王金涛有将刘妍慧抱融在怀里的冲动。刘妍慧把王金涛拉到他的租房,一路买点生菜,几个鸡蛋,果然做了顿没美无比泡面。
那年春节,王金涛和刘妍慧同时回老家,乘同一辆火车到中转站,再从中转站各自坐车回家。那年中午,他们并肩坐在一堆行李边吃泡面,王金涛抬起头,愣愣看着刘妍慧的侧脸,突然说:“妍慧,做我的老婆吧。”他忽然想跟这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起走下去。
刘妍慧抬起脸,含着一口面,嘴边晃着几根面条。
王金涛低下头,懊悔起来,用一次性筷子拼命戳面条。
“你喂我一口面。”刘妍慧说。
王金涛呆了看着刘妍慧,她确实在对他说话。
王金涛夹了一筷面,刘妍慧慢慢嚼下去,然后冲他点点头。王金涛蒙蒙然,刘妍慧说:“那句话再说一次。”
“嫁……给我……”王金涛嗓子哑了。
刘妍慧再次点点头,很清晰很坚定。
结婚后,王金涛不再吃泡面,刘妍慧为他煮自己做的面,王金涛的小生意开始上轨时,带刘妍慧去一家小饭店吃了一顿。吃完后,他摇摇头说不如刘妍慧的面,他一路走下来的力气是她的面给的,以后还要靠她的面积蓄能量。刘妍慧和他击掌约定,他的能量由她给。
但王金涛很快不吃面了,他有越多越多的机会在外面吃,偶尔回家,饭桌上没有刘妍慧做的面,王金涛也不提。
王金涛焦躁地站起身,几乎将那几个泡面盒子扫落在地,他不要往回看,他得往前看。他再次想起那个祖坟风水的传说,是的,他该看前面,前面有光亮。
王金涛还是给刘妍慧打了电话,没说火车误点的事,只问了儿子的情况。刘妍慧淡淡应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她肯定认为王金涛已经在某个女人的公寓里。王金涛握着手机发呆,想象刘妍慧若知道他现在的情形,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