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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芳樽香溢满红楼

在我国文学史上,有许多与酒为伍的优秀诗人,他们一生喜欢饮酒,嗜酒如命。如“酒圣”陶渊明、“酒龙”蔡邑、“酒虎”谢灵运、“酒仙”李白、“酒豪”杜甫、“酒贤”苏东坡、“酒怪”石延年、“醉户”白居易、“醉翁”欧阳修……若问诗人为何好酒?答:文人得酒则陡增豪气,酒得文人则韵味深长。又答:酒,可以刺激大脑神经,使思维兴奋、活跃,有助于灵感的迸发,有助于联想的激活,使之进入美的创造的极致境界;酒,可以使诗人鼓起生命的风帆,在人生的海洋上凌波踏浪,使诗人产生至真至纯的感情,集喜怒哀乐于笔端。

落拓一生的曹雪芹就是一个任性率直、有太白遗风的诗人,他像所有好饮的古代诗人一样,常常豪饮、狂饮、痛饮、畅饮,有钱要饮,无钱到至交好友处饮,甚至卖画饮、赊酒饮,名酒当饮,浊酒也饮,把一腔悲愤之情寄于酒杯之中,被称为“酒徒”。纵酒赋诗、画画、写作成了他生命的主要内容。一部《红楼梦》,几乎回回写饮酒,宴宴有酒相伴,满纸酒香,渗透着中国的酒文化和酒精神。据统计,120回书,有91回写到酒和饮酒。书中第1回就写贾雨村和甄士隐在酒肆中对酌,末回以曹雪芹与空空道人“酒余饭饱”之对话收尾;第5回更交代了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饮的酒是“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悲)’”,以示红楼中酒与世俗酒之区别。全书共出现“酒”字六百多处,直接写饮酒的场面有六十多场次。曹雪芹把自己对酒的喜爱、对酒的情感,全都写进了《红楼梦》中,展示了中国古代酒文化的风采和魅力,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中国古代酒文化的心灵窗户。

中华民族是个饮酒的民族,不管逢年过节、婚丧喜庆、饯别亲友、祭拜祖先,都要饮酒。贾府,是世袭的国公之家,其富贵豪华居四大家族之首,逢年过节、喜庆丧事,除了讲究隆重肃穆的礼仪外,还很注重吃喝宴饮。不管是年高体迈的老太君贾母,还是雍容富贵的宝钗、弱不禁风的黛玉、风流倜傥的湘云、独守空帏的李纨,以至于仆人、婢女、丫头,不但人人要喝酒,还要喝好酒、名酒。酒,成为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宴饮时不可或缺的“助兴剂”和“解愁剂”。《红楼梦》中的宴饮场面,比比皆是。曹雪芹给这些场面巧列了许多饮酒名目,如年节酒、祭奠酒、贺喜酒、祝寿酒、生日酒、待客酒、接风酒、饯行酒、赏花酒、中秋赏月酒、赏雪酒、赏灯酒、赏舞酒、赏戏酒等,各有各的特色。可以说,没有宴饮,便没有《红楼梦》。其中有的场面饮酒的规模很大,如“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为庆祝贾宝玉等四人的生日63次提到酒,用了40碟“酒馔果菜”,一大坛“好绍兴酒”,参与者全部是女性,喝酒时还猜拳行令作诗。贾府名气大,名酒大概也喜欢集于名门。曹雪芹在书中,写了烧酒、黄酒、惠泉酒、菊花酒、桂花酒、屠苏酒、合欢花酒、西洋葡萄酒等,珠玉满眼,琳琅满目。如白酒,是酒精含量高的一种酒,低的也有40来度,高的则60度以上,一点火就着,故又称烧酒。烧酒清洌、甘爽、香浓、劲足、回味悠长,猛饮一口则冲向五脏六腑,一股热流,穿透全身,令人有痛快淋漓之感。继饮之,则眼热耳红,头脑发胀,腾云驾雾,浑身通泰。曹雪芹是善饮之辈,大概很喜欢烧酒,他多次写到烧酒:第8回,宝钗劝宝玉不要喝冷酒,她说烧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得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它,岂不受害”?第34回,宝玉挨打后,宝钗送来一丸中药,说:“把这药用(烧)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好了。”第38回,螃蟹宴,黛玉说:“我吃了一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地吃口烧酒。”第54回,王熙凤劝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她也认为烧酒须喝热的。宝钗、黛玉、凤姐对烧酒的识见,也是作者对烧酒的识见。此外,他还不惜笔墨地写了酒礼、酒俗、酒令、酒德、酒具,以及敬酒斟酒的方式、醒酒的药物等。《红楼梦》中有关酒的描写洋洋洒洒,真可谓是一部特殊的“酒典”。

酒,常常是诗的源泉、诗的诱因、诗的媒介。酒就是诗,诗就是酒。《红楼梦》是小说、是美文,也是一部耐人咀嚼的诗,诗中有文,文中有诗,诗、文、酒融为一体,得到高度统一。贾府是豪门贵族,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乐也酒,忧也酒,曹雪芹通过酒席上赋诗、填词、拟对、制谜等反映了贾府这个官僚贵族大家庭的文化精神生活。如“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凹晶馆联诗悲寂寞”等章节都在饮酒、赛诗。第38回,吃蟹饮酒赏桂,宝钗、湘云便想了个以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等12题分咏,黛玉的诗“夺魁”,得了“一等奖”。

曹雪芹是一位天才的艺术大师,又是一位善于写“酒”的酒林高手。他将“酒”这一特定的物质艺术化,为创造典型人物、揭示典型性格服务,把自己的好恶灌注在每一回故事、每一个人物身上,以酒来取代人物思想的外化和灵魂的碰撞。

焦大醉骂

焦大是贾府一个有功的老奴,战场上,他曾从死人堆里救出贾府的太爷,把水省下来给太爷,自己挨饿喝马尿。第7回写宁国府宴散,焦大趁着大醉在大厅大骂。他先从总管赖二骂起,接着骂了草字辈的代表贾蓉,后来骂了宁国府的现任当权者贾珍:“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骂得太难听了,最后被王熙凤指挥家奴们填了一嘴的土和马粪。焦大醉态可掬、醉容酣然,本应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却说成“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他抖出了贾府荒淫无耻的丑事,切中了要害,表面似乎是大醉后的乱叫乱嚷,十分粗俗,其实酒后吐真言,句句清醒。这段醉骂,活画出一个忠实的老奴为主子效劳的真情与忠心,以至于成了《红楼梦》的“名言”,焦大也成了“贾府的屈原”。

薛蟠醉吟

薛蟠,薛宝钗之兄,幼年丧父,受母亲薛姨妈溺爱纵容,从小性情奢侈、不学无术、言语傲慢。第28回写他和宝玉等人一起喝酒,为助兴取乐,每人用悲、愁、喜、乐四字作酒令,还要唱曲,输者罚酒。宝玉作的是:“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叫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并唱了一曲子“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轮到薛蟠,他作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接着唱到:“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一个温文高雅而富有深意,一个言污语秽又粗俗下流,使人好像看到舞台上那种活脱脱的白鼻扬脸、摇头晃脑、胸无点滴文墨的呆气十足的无赖型角色。

刘妪醉卧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王熙凤用一盘菊花横三竖四地插满她的头,众人吃饭时又把她当“女篾片”来捉弄,拿大杯酒把她灌醉。刘姥姥醉后在厕所蹲了半天,头昏眼花,辨不出路径,误入了怡红院。一进门,刘姥姥看见一个女孩满面笑容迎了出来,她伸手去拉,却“咕咚”一声撞到板壁上,似乎清醒了一点,总算认出挂在那里的是一幅美女图——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头脑还是清醒的,不由得赞叹起这张画来;接着,她摇摇晃晃,从屏后找到“门”,她竟然连镜子中的自己也认不得了,还嘲笑亲家母戴的一头花,她忘了那是凤姐给她插上的——但还有醉态思维:“别是我在镜子里头”;最后她进了里间,看见最精致的床帐,不能随便睡啊,人家要笑话的,但这时酒发作了,她两腿发软,身不由己,一歪身就扎手舞脚地仰卧在床上睡了……这种半醉半清醒的可掬形态,只有有切身感受的曹雪芹才能描写出来。

凤姐醉怒

王熙凤不但是个很能干的内当家,而且“善饮”,她能喝、会喝,酒量不小。第44回写众人受贾母之命,把凤姐按在椅子上,轮流敬酒灌醉。她想回家歇歇,正遇上丈夫贾琏和鲍二家的在屋里通奸,还命两个小丫头站岗望风,以防散席凤姐回来,可早点报信。凤姐酒劲发作,气得浑身乱颤,胆子分外壮了几分,立即用上刑讯逼供之法:先是左右开弓打得丫头两腮紫胀,说要用烧红的烙铁来烙嘴,用刀子来割肉,还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向丫头乱戳。接着踢开房门,抓住鲍二家的厮打一顿。气到头上,连贴心丫头平儿也打了。最后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回头向贾母告状。按理,这场偷鸡摸狗的戏,该挨打的主角应是贾琏,因为贾琏为一时贪欢,甚至对鲍二家说出希望凤姐早点死的话来。但凤姐不敢,因为封建社会的妇女,如果丈夫有外遇就大闹,是缺乏妇德的表现。醉管醉,这一点,凤姐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这一段描写,把凤姐逞酒耍泼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湘云醉眠

第62回写宝玉等四人过生日,大家高高兴兴凑了份子,摆下祝寿宴。恰逢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有管束,于是众人猜拳行令,呼三喝四,喊七叫八,好不自在。史湘云喝了酒,醉卧于山石僻处、青板石凳上的花丛中,睡梦中还在“唧唧咕咕”地说酒令,一群蜂蝶围着她闹嚷嚷地嗡嗡叫着,似睡似醒,憨态妩媚,正是一幅有声、有色、有花香、有动、有静、有梦境和诗意的少女春睡图。史湘云是金陵十二钗之一,她性格热情爽朗、不拘礼节,只有她才会这样浪漫,酒后在外面纳凉而悠然入梦。

清人裕瑞《枣窗闲笔》中说《红楼梦》尚未成书时,一些阅读圈子中的朋友急于知道下面的故事情节,期盼曹雪芹快点把书写完,催请他快点把书写下去。曹雪芹却戏语说:如果有人想快点看我的书,不难。不过有一个条件,天天把南酒和烤鸭拿给我吃,我立即为他写书。酒到微醺,可以使人动情。曹雪芹一生好饮,情满红楼。常常有人看到,他在西山村子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浅酌慢饮,一边随手写书。曹雪芹和酒、红楼美文、红楼诗词的关系是那样的密不可分。《红楼梦》中,飘散着曹雪芹身上浓郁的诗酒芳香,体现出文学创作的一种特有的醉态思维方式。他时醉时醒,半醉半醒。醒时注目人间,将世间的光明和黑暗、人心的圣洁和罪恶一并显露无遗,呈现给我们一个比现实更富美感的世界;欲醉未醉时遨游四方,超越世俗,创造出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至情至理。

酒,是一种艺术,希腊神话中就把酒神作为艺术之神。它在曹雪芹的笔下放射出奇光异彩,璀璨而又夺目。红楼中有好酒、美酒,酒香醉人,酒香诱人,与红楼交,如饮醇醪,不信你且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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