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树叶已经发黄，无数叶子在秋风中飘散，最后洒落尘埃。
父母走了有七八天了，地里的冬小麦也播种完毕了。剩下的活就是挖红薯土豆，收萝卜腌酸菜，提前为过冬储备蔬菜。
一大早天气有些阴沉，秦伟东在院子里扎马步。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接着还有人在大声哭，他赶紧跑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大姑奶的大儿子张江。
张江这会正披麻戴孝，跪在秦家门口，干哭没眼泪的在嚎叫。秦伟东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大姑奶没了，这是报丧来了。
不等张江开口说话，秦伟东咣！一声又把门关上了。撒腿就往回跑，一路跑嘴里一路声嚷嚷：“爷爷奶奶二叔快来呀，大白眼狼来报丧啦！我大姑奶没啦！”
“一大早的嚎丧哪？还让不让睡觉了……”秦忠泉正在梦里和仙女约会，被侄子一嗓子吓跑了仙女，他很恼火。
秦伟东笑嘻嘻的进来说道：“二叔，你说对了，就是嚎丧，大姑奶没了，大白眼狼来报丧了。”
“啊！真的？”秦忠泉开始还惊讶了一下，随即又被子蒙头，嘴里念念有词：“早死早托生，辈辈都年轻……”
他这话刚好被进来的奶奶听到了，奶奶进来就骂：“一天到晚懒死你，东东都比你勤快，你就会撇着个嘴胡说八道，赶紧起。”
转过头又慈祥的对孙子说：“去后面找你爷，看他咋办？”说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唉！走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
秦伟东心里挺纳闷，奶奶说二叔胡说八道，可她说的好像和二叔是一个意思？
那个大白眼狼还在门口跪着呢，按本地的习俗，报丧，别的亲戚说一声就行，唯独舅家，要长子亲自去。
去了之后不能进大门，往门口一跪一哭，人家就知道干嘛来了。一般情况主家会出来叫外甥起来，然后说一下葬礼的流程，就会打发人走。
要是你是个不孝子，那么恭喜你，你的惨啦！舅家要是有人愿意出来揍你一顿，那都是好的，说明愿意出了气，和你达成谅解。
要是没人搭理你，那你就得跪着，至于跪多久，那得看舅家人的心情了，要不怎么说娘亲舅大呢？
秦伟东在牛圈里找到了爷爷，他正坐在牛圈里哭，嘴里还不停的数落：“我滴个姐姐呀！你的命好苦啊，姐夫去的早，你拉扯俩娃长大，没享过一天福哇……”
看着爷爷老泪纵横的在哪里哭，秦伟东也不知道咋劝。不过爷爷哭的腔调和数落的词咋这么熟悉呢？
他小脑瓜子使劲一想，明白了，以前大姑奶隔三差五就来他家。
一来说不了几句，就拉着秦金柱哭：“我滴个弟弟呀！姐的命好苦啊！那死鬼走的早，我一个人拉扯俩娃长大，没享过一天福哇！最后养了两个白眼狼啊……”
秦金柱五十多岁的人了，正伤心的坐在牛圈里抹眼泪呢，秦忠泉进来了。
“呦！爸您咋还哭上了？人家古人对牛弹琴，您对牛哭有人么用啊？你大外甥还在外面跪着那，赶紧麻溜的去看看。”
看到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秦金柱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滚！”
过了一会儿，老两口加叔侄俩坐在一起吃早饭，桌上的气氛异常的沉闷。想起了过世的大姐，秦金柱的眼睛又湿润了。
大姐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干啥都不服输，要不然一个人拉扯大俩孩子，还给他们成家立业。但是性子要强的人往往也比较执拗，大姐就是这样，最后临老了，折在了自己孩子手里。
最近几年，大姐动不动就和俩儿子吵架，一吵架就跑来哭个愁云惨淡，悲悲切切，秦家人都有些怕了。
一家人的早饭吃的寡淡无味，秦伟东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小声说：“爷爷，外面好像有好多人呢？”
“人不多才怪呢，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人家还不看热闹？”秦忠泉倒是不以为意。
奶奶到底还是心软，劝秦金柱说：“差不多得了，人死如灯灭。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大姑也不是没有错。现在还是想着让他大姑赶紧入土为安的好。也免得别人看咱笑话。”
秦金柱这时也不说他大姐曾经带给他的烦恼了，满心都是大姐曾经对他的好。
点了袋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然后恨恨的说道：“哼！这次我饶不了两个兔崽子，连自己亲娘都不孝顺，还有没有王法？”
秦忠泉吃完了饭，放下筷子悠悠的接了一句：“王法？当初我让我大姑写状子告那两个白眼狼，她又舍不得，现在人没了，这会儿说什么王法？”
一家人吃了饭，都在家里枯坐，门外，整个百榆村那可就炸锅了。没事干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一堆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顺便教育一下自己的孩子。
“看到没？这就是不孝顺父母的下场。”
“不孝的人就应该这样整他。”
“这就是报应，跪死他都是活该。”
……
张江今年也三十多了，长这么大，那见过一样的阵势。
一身重孝，跪在自己舅家门口，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鄙夷嘲笑的目光如同一根根利箭，让他如芒在背。耳边的冷嘲热讽，更是让他羞愧难当。
此时此刻他心里有怨，怨恨自己为啥事是老大，他弟弟张波这会儿去姨家报丧，就不用受他这份罪。
也怨自己的母亲太好强，脾气也太左。从小到大就把他弟兄管的严。他们长大了，还是事事都要插手。
一言不合就吵闹，到处宣扬他们弟兄不孝顺，动不动就叫村干部舅舅来训斥他们。
小矛盾慢慢积累成了怨气，怨气又积累成了戾气，最后相看两厌反目成仇。
他心里也有悔，悔的是，他明知母亲的脾气不好，不想着去化解矛盾，反而埋怨母亲的不明事理，进而激化了矛盾。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以前也听人说不孝子的下场如何如何惨，当时不过当个奇闻异事来听。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他可以预见，从今天开始，到以后的很多年，他们弟兄将名声扫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