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么来了你这是?”白琉璃冲他摆了摆手,夜絮眼前的光影变化几番。要说他能看出来他在走神也算十分猎奇了,毕竟夜絮那一双死鱼眼,无论是喜怒哀乐都别无二致。
“没什么,陈年旧事罢了。”夜絮挡开他的手,轻轻叹息道。
白琉璃笑道:“真没想到,就连鬼使大人您都有值得怀念的事情。”
夜絮淡淡然道:“我才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竟然能养成这样一个性子。”
“哦?”白琉璃不自觉的做了个打折扇的动作,又意识到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我何必同你虚与委蛇呢。这么跟你说吧,当一个人经常倒霉,他可能会愤世嫉俗自怨自艾,当一个人一直倒霉,他可能会性情极端狗急跳墙,可当一个人能够看开他为什么倒霉,他所有的倒霉也就算不得倒霉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眼底的色彩渐渐深邃起来:“我的母皇恨我,更恨我父皇,是因为她根本不爱我父皇,却被他强抢进宫;我的父皇想杀我,是因为我生下来像个怪物,而我也确实是个怪物;我的兄弟也想杀我,是因为他们猜忌我,怕我挡了他们的路。我的仆人利用我,我的妻子离开我,一切的一切都有理由,我全部都能理解,所以并不为此感到悲伤。”
“唯一令我感到悲伤的是,连我都能理解这些,他们自己却理解不了,还要拼命地去掩饰它。抛开这些,我一世锦衣玉食,活的倒是很滋润。”白琉璃转身瞟着那壶毒酒,面露可惜之色,其实它的味道很不错,若是能再喝一口就好了,两人交心的时候没有酒,甚至连盘花生米也没有,实在是有失风雅。
夜絮的一双眼睛仍木讷的将他望着:“入世而生,出世而活......原来这才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命格仅仅是次要,通透、慈悲,才是焕莲子真正烙印在你灵魂上的东西。”
“什么莲子?什么烙印?”白琉璃双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
夜絮定定的看着他那宛若天人的皎好容颜,竟然觉得狰狞起来:“你......还不知道吗?”于是娓娓道来。
“怪不得!”白琉璃一手攥拳击在另一手掌心,磨着后槽牙道:“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中了什么妖邪,一个响当当的嫡出皇子,愣是给丢进藏安寺养了十年,那主持老头点拨我,说我与佛有缘,还好心帮我改了一个字唤作琉璃,原来......原来本王是被他的老祖宗给暗算了!”
夜絮拂一拂袖子,将天际的雨给挥停了,一隅天光方从云层的缝隙里乍泄,就在庭院上空画上一抹绮丽的长虹。白琉璃观这奇异景色,不由得从坑人的真相里解脱出来,发出由衷的赞叹:“大人您,还会布雨?”
真是身兼数职,劳动模范呐!
“小小法术,不足挂齿。”夜絮答道。其实今天本该是个晴朗的好天儿,风雨雷电四神双双休假,夜絮今天就白琉璃一单,早早就守在廊柱子后面候着,要说是听墙角,其实也不为过,这位面冷心善的鬼使大人,由于自己没有什么做人的经历,鬼生唯一的癖好就是听凡间的话本子,偶尔也借题发挥自己编一编。
皇室内斗,手足相残,这样凄凉的好戏码没有一场绵绵阴雨,岂不是比交心没有酒和花生米更加有失风雅?降之。
白琉璃第三世,生在一个武林世家。
然而江湖策马,快意恩仇这些统统与他无甚么干系,全因为他在少年小成之时,不顾双亲家谱除名的警告跑去当了和尚,全家老小气的几欲咽气。
再说他前世生活了十年的藏安寺,又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飘摇,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以至于白琉璃背着包袱上山时不禁在心中暗暗发出疑问:“臧女寸?这是个什么意思?西方用语?”
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娘的,原来是草字头宝字盖和土字都给磨没了。
白琉璃扼腕痛惜,觉得是该报答前世方丈恩情的时候了,于是就暂缓了出家计划,去某神秘之地掘地三尺把前世做王爷时候埋下的金银财宝全给挖了出来,匿名捐助给藏安寺,使它恢复了本来样貌。
他在藏安寺礼了几个月的佛,又吃了几个月的斋,在各种稀世法文里翻找可以根除焕莲子的方法,却一无所获,反而日渐消瘦。白琉璃掐了掐自己逐渐松弛的肉皮,想起上辈子自己虽然住在寺庙却还是个皇子,除了每月斋戒日之外顿顿胶原蛋白,四菜一汤的日子,两眼一花,迅速收拾包袱溜下了山,从此浪迹江湖,再无影踪。
这一混账之举又把他在藏安寺拜的师父气的几欲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