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下去安排饭菜。王铁民坐在张枫身旁,还在回味着楼下的那场意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张枫。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
“枫弟啊,你刚才还是有些莽撞了。刘大人毕竟是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你冒冒失失冲上去很不妥当啊。
若是刚才刘大人一时恼怒,让那些手下把我们拿住,咱们这一伙人在南京什么门路都没有,只会平白吃个大亏。”
张枫瞥见二楼只有自己这些人,也明白刚才是刘大人他们包下了这里,所以堂倌才那样为难。
对于镖局的兄弟,张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收回视线笑着回答: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把握。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过要来南边发展,对两江总督刘坤一也有相当的了解。对方虽然久居高位,可也是一个敦厚老者,我以晚辈的身份拜见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王铁民见他胸有成竹,况且张枫也已经成年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便再多说什么,静静把玩着手中的筷子。
张枫有心报答他和顺源镖局的恩情,接着话头往下说道:
“大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这么做其实也是想为你们谋个门路。
顺源镖局的生意必须要往南边发展。现在南方发展极快,各方大势力都在积蓄着自己的力量,这里将来必然会超越京城,成为全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
北方的局势现在很不稳定,将来风云变幻之下,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顺源镖局必须早做打算。”
王铁民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活络,对于局势有种莫名的敏锐。
只不过他们王家世世代代都在北方生活,顺源镖局的生意也集中在北方几省,突然要往南边过来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镖局做的是人情生意,不是只凭功夫硬就一定能吃得开。毕竟你镖局的人手再多,功夫再高,若是每次走镖都要和别人动手,难免会有所死伤,赚的钱够不够医药费都不一定。
更何况兄弟们才是最大的财富,镖局如果每次走镖都有人受伤,生意只会做的越来越艰难,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做镖局生意,在官府和江湖里都得走出门路,大家形成一个默契,按规矩办事,都能混口饭吃。
只有形成这样一个利益关系,才能把镖局的生意做起来。
所以如果他们顺源镖局来到南方,就等于把北方经营了几十年的有利条件全部放弃,从头开始。
王铁民想到这些,不由得面露难色,皱眉开口道:
“枫弟你说得确实在理,可我们顺源镖局在南方人生地不熟的,等若从零开始,只怕根本做不起来生意。”
张枫轻轻摇摇头:
“谁说我让你们在南方继续开镖局了?”
镖局众人听见这话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张枫,王铁民更是摸不清楚头脑:
“枫弟,你说啥呢,咱们不开镖局还能干什么?我们这群兄弟一辈子都在镖局里长大,除了走镖也没干过别的事。”
张枫用食指点了点桌面:
“这里是南方,新式军队已经慢慢普及开来,这是大势。
再发展一段时间,枪炮火器必然会在中国流传开来。我现在就问大家一句,你们觉得,自己的武功和枪炮比起来,如何?”
一众兄弟都摇了摇头,他们不少人都在前门破庙里见识过张枫的左轮枪,连刘三刀兄弟都死在了枪下,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武功还不如刘三刀。
王铁民纵使心有不甘,他的骄傲也不许他说谎。
他沉声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道:
“枪炮伤人,可不管你有没有武功。除非,能练到神枪李叔叔那等地步,神出鬼没,枪出如电,别人用枪炮也堵不住他。”
张枫点点头,跟着感叹了起来。
“江湖上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神枪李,这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可现在的军工厂呢,一天最起码也能造几百把枪出来,整个南方现在又有多少军工厂?
这个差距是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不是几个,或者几十个高手就能改变,只有枪炮才是将来左右大局的东西。
时代要变了,以后光靠功夫走镖是行不通的,这是武者的悲哀,我们无法改变。”
镖局的兄弟听了张枫的话,一个个都沉默不语,为镖局和自己感到迷茫。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只会练武走镖。
前路漫漫,如果有一天镖局真的散了,他们这些兄弟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该去做些什么。
“但是!”
张枫心知自己已经说动他们,用一个但是重新勾起了他们的注意,继续说道:
“我们完全可以抢占一个先机。
大家来到南方,可以在长江流域走水路生意,行走于长江中下游一带。
现在在武汉、南京、上海这三地往来,完全可以都走水路。运送的货量远比陆路要大的多,其中利润丝毫不比走镖差。
同时大家也可以在南方发展势力,招兵买马。
小弟也不瞒大家,霍师父现在正在西北整治三十万兄弟,只要武器装备齐全了,立马就可以成为一方霸主。
霍师父又不是要明目张胆的造反,只要变法可行,我们和这些洋务派的东南大员们完全有共同的利益。
所以我们在这里可以暗中联络一些可靠的东南大员,结成一个联盟,还可以给霍师父他们提供一些支持。
如果有一天,乱世真的到了,我们进可觊觎东南,退可守卫西北,这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门路。”
王铁民不是一个糊涂人,张枫的话说的虽然遥远,但是条理清楚,很可能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这件事涉及到顺源镖局的生死存亡,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主的,哪怕是他父亲也得征求镖局兄弟们的意见。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缓缓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定下来的,我还要回去和父亲商量一番。
不过,如果我们转运几省,涉及了一千多里的距离,其间有不少既定的利益节点,需要打点的关系可不会少,枫弟你对这个也有所打算了吗?”
“你可知道,我刚才在楼下对刘大人提起的张大人是谁?”
张枫对他眨了眨眼,也没指望他回答,有些得意地说道,
“他就是两湖总督张之洞。杨锐杨大人正是他的门生。
我们来南京之前,我托王叔找过刘大人和杨大人,已经略有接触,你们回去以后就按照我的计划和杨大人接触,可以在暗中帮他一些忙。
更何况,王叔和谭嗣同在此之前就是至交好友,你可以轻易得到杨大人他们的信任。
通过杨锐,我们就可以联系上他的老师张大人,到时候再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和背后的利益说话,把他那边也给走通。
等我们走通了这两位大总督的门路,成为他们和西北之间的联络,剩下的那些个小关口,大哥你难道还没有把握吗?”
王铁民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张枫都已经讲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是再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个傻子。
王铁民这才知道,原来张枫在南来之前就做了这么多准备。
他觉得,哪怕刚才他们在楼下没有偶遇刘坤一,张枫肯定也会找机会凑过去的吧。
看到张枫在饭桌上侃侃而谈,亮出这一番谋划。
王铁民突然发现,离开京城对于张枫来讲,不像是在躲避风头,倒像是替他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果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在席上听到这样一番话,镖局一行人都有了自己的心事。加上席间无酒,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闷,哪还有一丝请客道谢的气氛。
张枫暗暗在心底道了个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些话他却是非说不可。
再等下去迟则生变,顺源镖局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历史。
他这次重伤昏迷,全靠这群兄弟们才能活过来。受了镖局如此大恩,他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