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苑。
容矜将衣着整理完毕,一头墨发简单地绾在脑后,明眸含情,风情万种。
恰时,门处响起了一阵叩门声,声急,宛有大事须报。容矜微微怔神,从梳妆台上起身,拖着一袭血红的长裙前去开门,红木大门被打开,首先入容矜目的,便是那一身虚汗的洛郗,其次,则是洛郗怀中抱的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少女。
“这……”容矜不无惊讶地盯着她的师尊,纤纤玉手指着洛郗怀中的少女。
她记得自己的师尊从来都不近女色,除了她的师娘外,师尊甚至连她都没抱过,这怀里的少女,是什么来头?
容矜正想开口询问一二,却只见洛郗烦躁的将少女抱了进去,左右顾了下,确认没人后将大门关上,喘着粗气倚在大门上,将少女递给容矜,道:“看不出来这是谁?”
容矜从洛郗手中接过少女,少女很轻,轻飘飘的好似只有一个躯壳。容矜将少女脸上的碎发撩开,便看到了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娇俏小脸,刚看到的一霎那,容矜心下惊了。
这是……陌笙!
不知怎的,一看到陌笙,容矜的泪水刷的就下来了,她颤颤巍巍地坐在地上,一双手轻轻抚过陌笙的脸,唇角不住地往上扬着,与沾满泪水的眸着实形成了一个反差。
“陌笙?”容矜轻呢喃着这个她在心中想了好几遍的名字,笑了,这个她历尽千辛万苦,纵然万劫不复,纵然挫骨扬灰亦要去寻到的少年啊,这个少年,现在就在她的怀里呀。
一下子,容矜只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单调的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有了光,有了美,仿若星河一下就变得璀璨夺目,枯萎的鲜花刹那间开得遍野烂漫。
少时,少女把陌笙轻轻地抱到她的床榻上去,动作甚是温柔,像是怕弄疼了他一般。
洛郗盯着自己的徒儿如此光景,立起身子来笑了:“这人啊,是个倔脾气,傻,傻得可爱,原先他还不愿来见你,说是怕你嫌弃他脏,还是为师把他迷晕了才将他带过来的,话说,我也是能感觉到,他的魂魄很淡。”
容矜望着少年的睡颜,唇角一勾,点了点头。
刚才她抱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曾经在人间的时候,陌笙也很瘦,但却没瘦到如此,那时是一个瘦弱少年的重量,可是如今……
容矜不想了,因为她怕她明白了这一切后,会忍不住去自责。这百年来,她的生活过得够灰暗了,她不想再沉浸在无休无止的愧疚中了,想来她的少年,亦然不想见到她如此。
“话说,以郇,陌醉笙他……罢了,如今你寻到了他,是否便不用去做傻事了?”洛郗欲言又止,他缓缓走到容矜旁边,凝视着容矜的脸,表情一时有些挣扎。
容矜一颗心全扑在眼前的少年上了,没有注意到师尊脸上一瞬的灰暗,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洛郗低头笑了笑,声音很轻,像小猫一样。但他没小猫那么乖。
“师尊,帝君不是对我实施了监禁吗?为何你可以来去自如?”容矜不看少年了,她抬头望着师尊俊逸的脸,轻轻地问。
“以郇,你要知晓,寞扶他与我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对我有什么防备,这些法术只是些低阶法术而已,以郇,若你想出去,这些法术,根本拦不住你的。”洛郗幽幽答道。
“哦。”容矜若有所思,继而又问,“寞扶他不傻,他从来都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如何会对你开后门?师尊,我不明白。”
容矜盯着洛郗的眼,洛郗下意识逃避容矜的责问,却只听得容矜再次开口道:“师尊,你们之间,究竟有何买卖?”
“无何!”洛郗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喊道,声音之大,让床榻的上的少年蹙了蹙眉。
“嘘――”容矜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将师尊拉到一旁,道,“师尊,你莫要吵到他了,他命苦,曾那么多次为了我……”
说到动情处,容矜眸中再次蓄了一层泪,就差抽抽搭搭的哭了。
洛郗其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哭,一哭他浑身鸡皮疙瘩便起来了,见容矜如此,洛郗忙道:“将话题扯到那上面干何?你不好奇我从哪儿寻到的他吗?”
“好奇。”容矜实话实说道,“但我看你的神色,似乎并不是很想告诉我。”
“没有的事儿。告诉你,为师是在殁魂街那寻到他的。”洛郗眼眸极深邃,他垂眼望着少女,洛郗极高,比身量其实很高的容矜还要再高上一个头,故而,每一次说话时,其神态不论什么样,都像是长辈在教育晚辈一般。
像是如今在闲聊,却还是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殁魂街……”许是习惯了如此,容矜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托着腮,神色有些焦虑,“好耳熟的名称啊。”
“想不起来?”不知是不是幻觉,洛郗眼中竟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但很快便被他遮掩下去了!
“嗯。”容矜直接承认了,不恼,不羞。
其实在平日生活里,容矜是一个不纠结于世事的爽快形象,并非如此难相处,洛郗也是一个较活泼开朗的形象,没有他给人们的那么古板。
而她会变,变成一个深谋远虑的女子,便是因为她再也寻不到她喜爱的人了,既然如此,容矜认为自己就更不该将笑脸给别人看了,于是整日装作一副高冷的模样。
但这样,未免太累。
现在找到了,容矜终于是可以放下那些架子了,她心中的欢喜不言而喻。
两人相视无言,须臾,床榻上传出一阵骚动,透过乳白色的幔帐,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从榻上坐了起来。
容矜一惊,继而莞尔一笑,看来少年是醒了。容矜忙忙奔到少年身边,将乳白色的幔帐轻撩了起来,果不其然,入目的是一双极其干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甚至可以倒映出容矜的脸。
事实上,此刻那双眼睛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渐渐的,视野变得模糊,一滴一滴的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缓缓的流到嘴角,在滴到凌乱的床榻上,陌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他随意的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确认眼前的少女不是幻想之后,险些扑上来,但,极快他便稳定了心性,不进反退,缩到了床榻的一角。
“醉笙,你怎么了?是见着我不开心么?”容矜有些不能理解陌笙此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她微蹙眉尖,道,继而缓缓爬到了床上,坐到了陌笙身边。
“我……阿……姑娘,我太脏了,不能玷污你……”陌笙将头埋到了臂弯里,哑着声音道。
不知为何,容矜的心在听到少年说这番话以后,忽然就痛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变得这么远了。
曾经的陌笙多好啊,会轻轻地唤她“阿郇”,她若要些什么,少年定会将自己的所有献上。
可如今,她亲耳听到少年唤她“姑娘”。自己百年来的坚持就是换来少年的生分表现么?容矜垂下了头,继而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神色坚定得紧。
“我从来都不怕别人玷污我,更别说是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为何要怕你玷污,若说玷污,也应该是我玷污你吧,醉笙,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若我嫌弃你,那我当初直接拽个人成婚便好了,为何还么找上你呢?你说是么?”
“但是……”陌笙身体一颤一颤的,明显还想辩解些什么。
容矜不说话,掌中凝雾,继而幻出了一套轻飘飘的白衣,白衣落于手中,容矜忙忙将白衣递了上去:“先把女装换了吧。”
陌笙终于抬起了头,过分干净的容颜看着那套白衣,继而手指一勾,白衣落于怀中。陌笙瞧着容矜,神色有些犹豫。
“我出去,你换。”容矜极快便明白了这一切,从床上退了下去,又将幔帐放了下来,背过身去,不看少年。
陌笙慢慢的换着,又想起少女对他的温声软语,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腮边浮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少女刚才的话说没感动到他是假的,毕竟他爱了少女这么多年了,他的确害怕自己如今这副样子配不上少女,但是,却又实在打心底里舍不得少女。
他就是个矛盾体。
本生,他都想好了让洛郗将药给容矜吃了,自己魂飞魄散,让少女再觅个好人家嫁了,可是如今,这师尊将他带于这里,他又该如何逃才能逃得出去呢?
他觉得自己一看见容矜,整颗心便被下了蛊毒,无药可医,只得等死,而让他慢点死去的,便是少女,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灵丹妙药。
情爱,是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东西,可以让你百战不殆,荣耀满身,也可以让你卑微入尘,痛不欲生。
陌笙不知自己如今属于哪种。他目光呆滞地换完衣裳,衣裳刚刚好,只是做工实在有些粗糙。
但,陌笙并不觉得不满意,只因他知道,这套衣裳应是容矜自己做的,容矜手艺不太好,但穿着她做的东西,还是会感到莫名的舒心。
当初在郢都时,条件那么艰苦,容矜给他做的衣裳可比这套差千万倍呀。
陌笙微微涩笑,无言。
穿好后,陌笙哑声道:“好了,我出来了,阿……郇,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容矜在听到陌笙对她的称呼后,一下便笑了,笑得特别灿烂,整个世界仿佛都因她而美好了。
容矜直接扑上去抱住了陌笙。
“你接受我了?不觉得自己脏了?太好了!那……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容矜哽咽着道。
陌笙被这么一搂,目光略微显得有些惊慌,措手不及,他的确想清楚了,既然爱一个人,就不该如此畏手畏脚,怕这怕那,那这就不是爱了,也不因用自己认为的奉献去奉献,谁知道那个人需不需要你如此奉献呢,既然两个人相爱,那便是千山万水,千难万阻也不能阻挡了。
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陌笙的手轻轻抱住了容矜,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眼泪啊。
“我这徒儿终于可以用自己真实的性格面对天宫上的尔虞我诈了。”洛郗微笑地从一旁走出。
“嗯!”容矜松开了手,摇着陌笙的肩膀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俩……终于又在一起了,你没忘了我,我没忘了你,刚刚好。”
陌笙再一次点了点头,唇角含笑。
突然,门外一阵叫骂的声音传入了陌笙与容矜的耳中。
容矜柳眉一蹙,刚想出门查看,又想起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她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洛郗,洛郗聪明,一下便明白了她心中的小九九。
“知道了,为师会替你去解决的,放心吧。”洛郗无奈的摊摊手,便拉开门出去了,待他再回来时,身边还跟着一苍老的老人。
那老人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烂,周身带着阴气,黑压压一片。
老人一进来,陌笙便认出是谁了:“阿婆?”
孟婆点点头,用慈爱的目光瞧着陌笙,一偏头,便瞧到了他身边的少女,眼中的神色一下便变得阴郁了许多。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孟婆蹙眉道。
“阿婆,你不要误会,这便是我那心悦之人。”陌笙忙解释道。
“哦,就她?”孟婆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容矜,道,“样貌也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但只可惜,她害你如今只有一魂一魄,险些魂飞魄散,害你盲眼聋耳,若不是我医治,你应当明白你后半辈子就废了。”
容矜心下一疼。
她知道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往,如今被人这样一说,心中如刀绞一般。
少年曾经为她做的,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