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平米的小屋,摆了三张上下床和一个储物柜,一张木桌被随意地斜放在中间,其中一条桌腿下垫了一张折叠数次的卫生纸,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这卫生纸上还有一些油渍,刚被用来擦完了油嘴,就担负了新的、更有意义的责任——让这木桌不再摇来晃去,插着牙刷的水杯、充电器、化妆包、镜子......这些各式的小物件得以安稳的放置在这桌上。李桃背着书包,两只手都推着一个行李箱,其中一只手除了推箱子,手指还勒着一个大大的编制口袋,搁在行李箱上面一起推着走,里面是装好的铺盖和枕头,还好是热天,铺盖单薄,不至于太厚重。
她走到木桌旁便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前走,就很难找到落脚之地了,那地上堆放着一些盆子,一些包裹,甚至还有一个电饭煲。
“现在还有两个位置,这里,还有那一个。”原本在客厅接电话的房东及时的走了进来,李桃带着两个行李箱,艰难地转过身子,问道:“我的东西放哪里?”
“你的行李箱可以寄存在我那里,日常用的东西就拿出来先放床上,这桌上放不下了。你看这个柜子,本来是一人一格,可她们都给放满了。晚上她们下班回来了,我让她们腾出一格来。”
“这柜子没锁吗?”
“没锁,你可以自己买一把,我觉得没必要。你看,她们都没锁,真要是贵重的东西,就算锁了你也不能放心吧,所以我建议你放一些生活用品,一些衣服就好。”
李桃选了一个床位,把书包先取下来,放在床尾的床栏上,让书包在这床栏上保持平衡,她不想书包落在还没有打扫的床位上。“请问行李箱寄存在哪儿。”
“跟我来吧,哎,等会儿,你有两个行李箱吗?”
“对啊,两个。”
“我这里一人只能存一个。你两个的话,一天得加十块钱。”
“之前在网上你不是这样说的吧?你留的出租信息和后来给我说的,都是免费寄存行李。说好了三十块一天,现在又要加十块。”
“是三十没错,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加钱的。这三十块钱只包含了一个行李箱的保管费,你多了一个,就得加十块!我帮你保管行李箱,也是要负责任的,不是吗?也要承担丢失的风险!”
“什么行李箱保管费,那我要是不带行李箱,你是不是应该少十块钱啊?”
“这保管费是固定费用,你这......行了我不和你说了,你也可以不放我那儿,你放一个在我这里,另一个你自己想办法,可以放床边,也可以放别处,总之我这里多寄存一个十块钱。”
在李桃的心中,一切事先不说好的费用,都不应该给。这个房东当初为了让李桃租他的床位,信誓旦旦的说三十块钱一天,没有其他费用,现在又变卦。李桃感到无奈,心里也很生气。她不喜欢别人占她便宜,也从不占别人便宜。
记得大学的时候,寝室里的四个女生平分饮用水的费用,有一次,水送到了寝室,李桃给了钱,其余三人也自觉地将自己的平摊的那一分给了她。“我有一件事想给大家说一下。”李桃将钱揣好后,靠坐在自己的书桌上,对大家说。
“什么事啊,桃桃?你说。”三个女生都看着李桃,王蔓开口道。
“从上月开始,我发现我们的水喝的特别快,以前一周叫一次水,这几回好像三四天就得叫一次。这次更离谱,上桶水才用了两天。”李桃一边说一边拉开凳子坐下。
李桃这话说完,王蔓和李斯琦都觉得有些尴尬,其实她们都知道为什么水用得这么快,心里也都有些郁闷,可从没有主意,从没有要这样说出来的想法。周晓汐听了这话,低下头玩起了手机,仿佛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大家都不说话,李桃决定明说:“晓汐,我是想,你可不可以别用饮水机的水来洗脸刷牙,毕竟这是大家一起出钱买的水。”
“你们没发现学校的水质不好吗?我皮肤不好,肯定不能用这水。”周晓汐陡然抬头。
这个理由不好反驳,李桃犹豫了一下说:“可这样,我们得平摊多少你的洗脸水费呀。”
“你们也这样想?”周晓汐放下手机,看向其他两人。
“我是觉得我们都是喝这水,你是用来洗脸,挺浪费的。我不是说这有多少钱,可是你这样,是不是对我们来说有点过分。”李斯琦说这话时看了看李桃,又看了看王蔓,说完后就想自己是不是话说的有点重。
“过分?你说我过分?那你既然觉得我过分,怎么一次都没说过?你心里一直对我有气?”周晓汐感到伤心了,原因是过分这两个字太刺耳,她若是要说出这两个字,一定是心里对对方极为不满,原来自己在亲密的室友眼里是这么糟糕的。她甚至觉得自己鼻子开始发酸。
“晓汐,你别激动,我今天说出这个事,就是不想什么都在心里生闷气,说出来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争吵呢?我本来是想劝你不要用这水洗脸了,但你说了有自己的难处。那你觉得,平摊水费的方式上是不是需要调整一下呢?”李桃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虽然她预料到了。她讨厌争吵,可她更不能接受心里有疙瘩藏着不说。
周晓汐这时还沉浸在李斯琦的话里,她想:李斯琦这样想,那李桃和王蔓一定也一样,原来她们一直讨厌我,她们一定在背后时常议论我的不是。这次一定也是三个人商量好来指责我。
“为什么要调整平摊方式?那我们出去AA制吃饭,我吃得多了,你们就不高兴?就要逼我多给钱?”周晓汐毫不退缩。此时在她的思维里,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三个敌人,一个人面对着三个敌人,她的伤心变成了气愤。
“这一样吗?你吃饭吃多少都可以,可你点一桌子菜,一半用来喂宠物,我们也要和你平摊饭钱吗?”李桃觉得不可理喻,心里也有了气。
“晓汐你这可有点不讲道理了,我们不是在好好的和你说吗?你这么激动干嘛?”王蔓好像忘了这不是一场预谋好的发难,如果李桃不说,她可能永远不会提这事情,可话一出口,却成了“我们”。这正好证实了周晓汐的猜想。
“不讲道理的是你们,为什么我给了钱不能用按我的想法用水?”周晓汐眼睛发红了。“你们怎么不说我平时喝水最少呢?李桃,饮水机放在我的床边,我每次从你那里经过,你就把水杯给我,让我帮你接水。好,要按照用水量平摊是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记录,每个人用了多少,喝了多少,都记着,到时候一定算个清楚!”发泄了一番情绪后,周晓汐拿了手机爬上床,不再面对三个室友,在被窝里啜泣。她觉得很丢脸,自己还是被三个敌人打败了。她尽力抑制自己的哭声,看来哭泣不仅是男生所耻的。
“怎么就说不明白了呢,这不是喝多少水的问题。你用喝的水洗脸,这,这怎么就成了理所当然呢?”王蔓感到无奈,她觉得周晓汐是因为生气变得不讲道理,她不敢相信她们的价值观有这么大的差别。说完以后她看向李桃,想听她会说什么,可是李桃不再开口,发了一会儿呆,也就上床了。再看李斯琦,居然向她吐了吐舌头,好像她们是小孩儿闯了祸,然后就继续看电脑了。王蔓突然觉得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的最后那一句话,搞得好像是自己和周晓汐两个人在吵架。
熄灯后,李桃躺在床上,听着周晓汐轻微的呜咽,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竟然也湿润了。她们是多么好的室友啊,上周末还一起去野炊呢!三年来亲密无间,虽然不至于没吵过架,可周晓汐从没像现在这样。她想,晓汐现在一定难过极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如果再回到刚才,我还是会说出来。
后来周晓汐还是多交了一部分的水钱,因为周晓汐发现,虽然李桃三人不再提起此事,可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去用饮水机的水洗脸了。她为了自己的皮肤也只能妥协。
可是现在,不再是大学寝室的情境了,李桃虽然心里生气,面对房东的说辞,却也毫无办法。这行李箱还是得放在他那里,自己每天都有面试,这些东西不能随便放着。交了一周的房费,两百块的押金。一共四百八十块钱。李桃默念着:尽快找到工作,尽快搬出去。李桃把两个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拿出了电脑、三本书、一些衣物和一双鞋子,便把行李箱放在了房东那里。回到那个小房间,李桃发现手里抱着东西,都没处放,只好又去客厅把东西放在一张大圆桌上。没有打扫卫生之前,她不想把自己的东西放在那张床上,不知道上一个睡在那儿的是什么人。李桃的两根手指像拎手绢一样,捻着床上的床单,拖在地上往外走,准备扔到门外。
“哎,你要干嘛?这是我的床单。”房东看见了,连忙过来问。
“你的?这不是上一个人留下的吗?”李桃看着床单的花色,怎么看都像是家用的。
“这是我的,我一直铺在那里。干嘛扔了啊,你把它扔了,下面就剩棕垫了,万一下一个租客没带床单怎么办。”
“我用不着这床单,那......”李桃松开手指,感觉身上很膈应。天呐,没带床单难道就睡这张床单吗?如果这房东非要她铺上,她宁肯重新找住处。
“行了行了,你别管了,扔这里吧,回头我洗洗。”房东过来拾起床单,揉成一团,双手抱着走了。
哎,尽快离开这里吧!李桃再次对自己说。
拿出书包里的抹布,李桃把床位打扫干净,才把自己的床单拿出来铺好,放上被子和枕头。书包里还有一个塑料口袋,装的是化妆包,洗漱用具和一些小玩意儿,只能先放在床上,等柜子腾出来了再放过去。李桃走到客厅,看了一下卫生间在哪儿。这套房子有两个卫生间,四间房,男生房占了三间,女生房就只有李桃住的那一间。每间房里住4-8人不等,全是一样的上下床。客厅的阳台上,拉了一副帘子,里面摆了两张钢丝床,还住着两个男生。这是一套一楼的房子,被现在这个房东租下来做日租房,这样的人被称为“二房东”。
李桃睡的是下铺,上铺三个位置都住满了。当睡在她上铺的女孩准备上床时,李桃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孩的脚。因为在高中的时候,那个住在上铺,老是湿着脚踩她床单的女生,让她几乎有了心理阴影。她看到那只脚越过床板,直接踏上了床梯,谢天谢地,没有踩在她的床单上。
黑暗中,李桃并没有睡意,虽然今天很累。她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一个人带着这么多行李,怎么来到了这里。她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和十分钟的地铁。下地铁后,和房东通了三次电话,终于找到了联系好的床位。
李桃刚才给孙浩打了电话,可是他却没有接。她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是因为这是他的城市,他从小长大的城市。李桃比孙浩早一年毕业,这时孙浩还在另一个地方读大学呢。李桃提前来到这里,就是要在这个新的地方开始生活,虽然在这里她没有朋友,没有依靠。不过等孙浩毕业了,他们会一起在这座城市生活。电话响了,是孙浩打来的。
“喂。”李桃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室友可能已经睡了。
“喂,李桃,我刚才有点儿事,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到了吗?”
“我早到了,已经睡下了。”李桃心里很生气,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她坐着火车,为了他来到这里,孙浩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打很多电话询问她的情况,辛不辛苦,是否安全。反而连她的电话也没有接,除了玩游戏还能有什么事儿?
“那就好。”
“......”
“喂?李桃?”
“先不说了,我要睡了,还有其他人在睡呢。不说了。拜拜。”李桃直接挂掉了电话。
放下手机,李桃渐渐的不再生气,又兴奋了起来。新的地方,为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自己多么主动,多么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枕边的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可李桃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眼皮逐渐沉重。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和孙浩一起生活的幻想,这个多么单纯又热忱的女孩,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