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棠木确实很难加工。为了削出平整的烛棠木板,车间里已经用坏四柄枪刨了。”
——吴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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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听说下午玄木堂有贵客上门。”
“谁啊?谁啊?帅吗?”
“据说是御见门派来验货的人,身份在门派里不低呢。至于帅不帅,谁知道?咱们这一届又没人见过。”
“是啊!据说那位公子,是前任掌门霍饮霖之孙。霍饮霖在十五年前为门派而战,父子俩双双死于邪道之手。这留下的孙辈遗孤,在门派得到的待遇要是低了,那这御见门可不得被天下人耻笑,说他们无情无义?”
“嘘!小声点。说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到了没好处。”
中午的食堂里,讨论的声音很多,话题基本围绕下午即将前来的霍公子。成冰草草把饭吃完,稍微有些在意这位霍公子,但很快将他抛在脑后。
成冰近日来更忙。由于跟袁童童的关系进入尴尬期,平时遇到的很多生字哪怕是通过查字典,也不一定能读得懂字典上的内容,出现用字典查字典注释的尴尬情况,效率极低。
因此,成冰近日泡在教官办公堂的时间反倒更多。
“杨教官,这个结构在关键核心枢纽标注的解释,我读不太懂,可否请您讲解一二?”
“孙教官,玄学在住宅风水上的应用,书上提到的江阴小屋的例子,和您前几天在课堂中说到的湖阴小屋,在能量铺排上究竟有何区别?”
“吴教头……”
诸如此类的问题,让办公堂里的教官们可谓是哭笑不得。
你说玄木堂培训学徒那么多年,什么时候收过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学徒?但奈何这学徒的悟性又是在七十二人里数一数二的。同样的知识、同样的错误最多跟他强调两遍,他自己就能消化、融会贯通。这种基础不好的人才,真是让教官们又爱又恨。
但没人能够否认,半个月前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奴隶,正在逐渐用勤奋换来学识,武装起他那本就不比别人愚钝的大脑。
而这种机会,是成冰的母亲,一次又一次成为众人眼中唾弃的对象换来的。要知道,一般女奴生了孩子,愿意分出一点宝贵的口粮,不把孩子饿死,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思想觉悟了。像成冰母亲这样,把几乎所有生活资源都倾注在孩子身上的“傻子”,可谓少之又少。
否则,成冰只会成为众多发育不良、目光呆滞的小奴隶中的一员,即便真的阴差阳错来到玄木堂,也会受身体拖累,成为排行榜上垫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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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头顶偏西,此时正当下午。
玄木堂天字号车间,是整个玄木堂分舵中最大的生产车间。
学徒们分成三个区域,围观前辈们如火如荼地制作搭建祭坛所需的零部件。
如今临近祭祀大典,“把圆木纵向切割,制成材坯”的阶段早已结束,整个车间里堆满了各种形状的木板、榫头。
今天下午最重要的工作有三项。
粘合两片被切割开来的木板,组成具有铭文功效的特殊木板。
铆接零散的木板材料,组成完整的、可运输的大型零部件,防止运输途中部件丢失。
在这些完整的零部件上开凿重要的榫眼,方便运达目的地后进行人工拼装。
即将被粘合的木板全部经过特殊加工,木板上铭刻有繁复的纹路,纹路之中涂有暗红色的血液。
这种血液来自一种名为“青痹”的异兽。青痹长得像蝙蝠,却以蝙蝠为食。这畜生骨骼轻盈却坚固,飞行速度奇快。上古时期编撰而成的《异兽大荒志》中有言,青痹可借助盛夏从东南而来的飓风,日行七千里,是谓风之子。
凰国某位玄学大师偶然有幸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几万只青痹铺天盖地,从北境风篁岭山麓的洞穴飞出,乘着飓风迁徙,前往未知的异兽大荒。
由这样的场景得到灵感,这位玄学大师创造出一种辅佐铭文——“风助”。
玄木堂老板去年有幸和这位大师结交,得到了“辅佐铭文·风助”的制作方法。这种铭文自此成为玄木堂加工木材时的独门技法之一,也是玄木堂今年与共工堂在国君面前争锋的最大依仗之一。
将烛棠木木板纵向切割成为两片薄板,用各种不同规格的锛形器具在薄板上铭刻纹路,在纹路内涂上青痹的鲜血,待得鲜血风干之后,用特殊的粘合剂将两片木板重新合二为一,这个最终的产物,便是一块附带有“幽浮”、“辟风”效果的烛棠木板。
“幽浮”效果能够减轻木板重量,减小了祭祀台上层结构的施工难度和对下层结构的压力;红莲山脉海拔较高,祭祀台最终会在山脉西北峰完成修建与组装,而此时必然面临山顶巨大风力的考验。木质结构在强风环境下,极容易出现轻微晃动的情况。
国君倒是还好,若是山顶的大风影响到皇后祭拜凤凰神时的状态,怪罪下来谁都承受不起。而“辟风”能够将“山顶风很小”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无限放大,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粘合两片烛棠木板的手法必须十分巧妙。粘合剂必须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若是失手把粘合剂滴入木板上的纹路内,铭文生效的时间会大大缩减,甚至出现祭拜时无法通过特殊咒文进行触发的尴尬情况。
在这片区域内观摩的,一般是像温不火这样,对工匠具体实际操作感兴趣的学徒,他们大多身强力壮,工分较高,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们将粘合剂涂在木板之上,再通过滚轮与粗绳的交互传动,将两片木板稳稳贴合在一起。
成冰则在另一片区域。这片区域进行的是对完整零部件榫眼的开凿。这里每一个接受开凿的部件,都经过玄木堂结构学大师的精心设计,学徒若是能够看出些什么,收获很大。
榫眼的尺寸、开凿的部位,都有讲究。若是没有大局观,一个不好,就会在组装拼接时出问题。不够美观是小事,若是影响到整座祭坛的承重,那便是重罪。
成冰左手拿着几张纸,右手抓一根细毛笔,眼睛盯着生产线上的操作手法,耳朵听着教官对相关零部件的设计讲解,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内容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一堆潦草的图案,时不时还夹杂一两句文字。
“喂。”有人拍了拍成冰的肩膀。
成冰回头一看,是温不火。
“不火兄,找我何事?”成冰抱拳道。
“这边,看完没?”温不火问。
成冰道:“差不多了,颇有收获。”
温不火邀请道:“要不要去铆接的区域看看?”
成冰思索道:“那边的铆接并不是非常正宗的铆接,无非便是将嵌入木孔中的粗铜钉击打变形,完成固定,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铆接的灵魂在于一个手法,名为‘墩粗’,乃是利用高温下的重压,让那钉尾的横截面积增大,死死卡在两段木板的接孔中,不动如山。只不过课本上说,这所谓的‘正宗铆接’,也只是一种最理想的情况。且不说我们根本没有工具产生那么大、那么精准的力气把铆钉尾给压扁;即使是用传统金属材料锻造法加热铆钉,让它变得容易变形,别忘了我们要铆的可是两块木板。还没等钉子软掉,木板就先烧毁了。”
温不火道:“咱们去又不是看他墩铆钉,而是看那用来墩铆钉的机器。我瞧那东西大有文章,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对结构学颇有研究,自然拉你去看看。”
成冰道:“你是说……那个大家伙?”
“正是。”温不火眯起眼睛,和成冰一起抬头,看向那高高的穹顶上方。
这是一台颇大的木架构机械,从侧面看就像一个字母A。字母A的顶端是一套复杂的滑轮组,滑轮上的粗绳连接一个巨大的铁块,作为金属槌。
利用简单的定滑轮与动滑轮传动,五个人站在字母A的两条“腿”上操作,将巨大的金属槌用粗绳吊上五六丈高的架子顶部。松手后,金属槌狠狠砸下,利用其巨大的重量将铆钉击打变形。由于体积巨大,姑且解决了击打的精准度问题。
看着金属槌狠狠砸在木板孔中探出头来的铆钉尾,成冰甚至觉得那木板都有些受影响。
十分原始的铆接手法,但也是技术落后的无奈之举。
但正如温不火所说,滑轮组是整个凰国近年流传开来的最新技术,不仅仅是木匠领域,其他很多生产都受到了有利影响。
正当成冰与温不火皱着眉头,对照课本上的图纸理解滑轮组的运行规律时,车间的大门却被缓缓推开。
“让一让!让一让!给霍公子让条道来!”
成冰回头看去,那大开的入口中间,站着一群人,一部分是包括吴教头在内的一众玄木堂分舵管理层,另一部分却是身着飘逸白袍,衿袖是蓝色镶边,背后有兵器,皆是长剑。
他们共同簇拥着一个人。尤其是吴教头,一直在向这人涛涛不绝地介绍着什么。
学徒们听到开门声与吆喝声,也纷纷注意到门口这群人。
“那是谁啊?这么大阵仗!”
“当然是那御见门派来的霍公子,中午刚跟你说的,忘啦?”
“啧啧,真是……”
在众学徒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这霍公子似是有些迫不及待般地拨开人群,向车间内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