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字如人品,一个可以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定然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看着这一首漂亮到极致的草书,一瞬间,却再也没有人敢怀疑她话语中的真实性了。
而那诗歌,缓缓念出,洒脱不羁,似是天边飘来的一轮弯月,清傲孤高到令人望之落泪,又似是千年冰山上的一层薄雪,冰冷中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干净和澄澈,令人念之忘俗。
一时之间,东都的文人纷纷起立,听着那卓世的女子用一种清冷的语调唱着那样豪放洒脱的歌诗,内心激荡无以言表:“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明明是一首最洒脱不羁的敬酒词,在这样的国宴之上唱来,满座文人止不住纷纷举杯,一饮而尽:“与尔同销万古愁!”
而那个能写出这样洒脱豪放的佳句的女子,是怎样的一个传奇,一场盛世美梦,东都的文人大多爱才,才子佳人从来都是一宗佳话。然而此女子,国色之姿容,广博其文才,傲然其风骨!
一时间,东都的文人止不住望向那女子,满眼倾慕,溢于言表。对比之下,文人之首的上官家,早已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可那份狂傲之姿还在继续,明日定会在东都广为盛传的草书依旧那样的洒然沉郁,丰姿万千:“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寻扁舟。”
一首首传世佳作在那笔尖游走,伴随着朗朗上口的乐律,满座的文人武客似是在看一场绝世的表演,舞台之上的女子,紫衣翩然,神色清冷如雪,如天仙一般,却在这凡世,唱着最洒脱不过的歌。
再也没人敢不信她了,如若连神祇都不信,那便是罪过,是冤孽!
而那个才华卓著的女子,一夜之间,唱了无数的诗歌,是无数人此生经历过的最繁华的美梦,更是不少人经历过的噩梦。
上官仁示意上官代,上官代点点头,消逝于这富丽堂皇的国宴之上,无人察觉。
叶明镜望着天边的那轮孤月,月过中天,已然是时分,时候倒真不早了,他浓紫色的眸子掠过一抹担忧。再也无法坐定,起身,一把将正好写完一首诗的明羽拽在怀里,呵宠着说道:“爱妃,你喝醉了!”
明羽的记忆中有不少被罚抄诗的场面,似乎一切回到了记忆里,只要犯错,就有人督促她一遍遍地抄那唐诗宋词。
可是记忆那样模糊,明羽总是想不起那个人是谁?那张脸该是怎样?又该是用着怎样的神情在看着她?
她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
谁可以告诉她?
“我没醉!”明羽被叶明镜搂在怀里,向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居然是横眉怒目的愤愤,似是在宣告着什么。
“我说你醉了你就醉了!”叶明镜的霸道溢于言表,不待明羽反抗,他大手一捞,将明羽打横抱起,踏着暮色迟迟而来,踩着月色早早离去,他是东都最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他从不在乎那些文人的侮辱,世人煎之熬之,烹之煮之,弃之辱之,他自岿然不动,身如磐石。
而那份淡定从容,优雅淡漠,如明镜,倒映着人生百态,而镜子本身却无喜无悲,无离无去!
其实这个小白可爱的男人就是一块世人煮不烂踩不坏的石头,可他有那么丁点小固执,为着怀中的女人,固执着那份固执!
东都皇宫庄严沉重,大理石的地面一铺而下,皇家的威严繁华溢于言表,而月辉洒下,这盛世河山如蒙一层轻纱,美得如梦如幻。
叶明镜横抱着明羽步履稳重地走下那浩繁的几百级阶梯,完美融合在一起的那团紫影,似是在月中漫步,神态从容。
明羽抬眸,醉意微醺,双眼迷蒙,模糊的感官,却愈发地觉得这个抱着自己的男子如雾气般美丽妖娆,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一场幻梦,镜花水月般的虚假,泡沫般的美丽。
或许,人的大脑对着第一次遇见的东西总是莫名信赖的,叶明镜是她醒来接触到的第一个人,这就好比婴儿对父母的依赖一般,没有记忆的明羽对着叶明镜有着深深的依赖和牵绊。
“不要骗我,好吗?”或许是因为醉酒,或许是因为太累,这一瞬的明羽很软弱,软弱地想要抱紧身边的一切。
叶明镜将明羽抱入马车,紧紧地将她安顿在怀里,语气一贯地可爱:“只要爱妃不离开相公,相公就不会骗爱妃的!”
明羽望着叶明镜,重重点头:“好!”
叶明镜紫眸中掠过惊喜的光芒,这是明羽第一次明确回应他的感情,真好,这个女人乖乖的样子,他伸出小拇指,笑嘻嘻地说道:“来,拉钩!”
明羽:那唯一仅有的一丁点醉意都被这脑残的动作给惊走了!
明羽发誓,她绝不会做这么天怒人怨愚蠢到极致的动作。
可她甫一抬眸,便对上叶明镜有些哀怨的眸子,一瞬间无语,叶明镜那神情,感觉她又怎么欺负了他似的,她心不甘情不愿的递过小拇指,做了一回那惊世骇俗到极致的事情,拉钩。
而且,她还情不自禁地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天雷滚滚!
却倏然,马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竟然是由宽阔的东都大道驶入羊肠小道,明羽警觉地抬眸,叶明镜却拉着她一个急速地翻滚跌落在草地上。
而就在明羽身后,那辆马车“轰”地一声爆炸,惊起一地碎屑。
好险!
要不是叶明镜反应快,他们就随着这辆马车粉身碎骨了!
而一阵迷幻的花香传来,清明的月色下,漫天的梨花飘荡,舞到哀伤,纷繁的花瓣飘落,一名少年从万千梨花中缓缓而来,但见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清冷幽寒,冰肌雪魄,白色的面巾遮面,挡住他大半张脸,带出丝丝的神秘和疏离,却依旧让人觉得他美得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少年最美的还是那对眸子,倒映着月光,如初雪一般干净清澈的眸子泛着浅浅点点的哀伤,凄艳绝丽,宛若惊鸿照影,孤寂幽怜。
明羽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伫立成那守候千古的雕像般的永恒姿态。
六道轮回的颠沛流离在此刻得到安息,辗转千年的孤寂等待在此刻得到答案。
她缓缓开口,凝着那如雪一般冰冷的银眸,清冷的声线,定定发问:“你是谁?”
为何这身影如此魂牵梦绕?为何这眼眸如此熟悉?忘川河上,奈何桥边,我是否多看了你一眼?又或者,我们前世曾有约,约定这一生的天涯相随?
心,在那一刻骤然揪紧,明羽从来没有这么紧张期许过,只为了这个男人口中的答案,缓缓开口吐出的微薄的那几个字,却让明羽止不住地静默地去守候。
少年站立在月色之下,没有任何动作,他的眸子望着这边,好似看着明羽,却又似乎不在看她。
四周战火紧急,武器交接,叮当声响,火光四溅,叶明镜护着她,厮杀迅速,手段狠辣。
而他们,彼此凝视,所有的麓战厮杀在此刻沦为背影,时间前所未有的静谧。
一袭红衣的赤炼眼眸闪过一丝阴鸷,她手中的银针微微反射着月光,往呆愣的明羽身上飞去。
“小心!”叶明镜担忧的声音响起,明羽却恍然未觉,由着那银针飞向她的咽喉,叶明镜紫眸一暗,想要挥剑阻挡却没有时间,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明羽身前。
充满剧毒的银针刺入他的胸膛,染红了他浓紫色的长袍,他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迅速地惨白如纸,美如妖精般的男人,此刻脆弱妖娆到令人心惊。
明羽只觉得恍然,她一个承接不住,竟同着叶明镜摔倒在地。
记忆深处,是那样一对空洞美丽的银眸,宛若初雪,干净、清澈、孤寂,有着镌刻入灵魂般的力量。
她一把推开身上的叶明镜,快步走到那个少年身前,扯着他长袖的衣角,固执地寻求着那个答案:“你是谁?”
少年站立在月色里,神色清冷冰寒,似是那融化不开的千年积雪,风华绝代,遗世独立,有一抹倾国倾城的美。
他一把甩开明羽,转身消逝在月色里,背影孤寂哀伤,如一抹初雪,反射着强烈的光,令人刺痛。
许久,他清冷没有波澜的声音传来,宛若千年玄铁般冰寒:“期无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期无绝!
明羽站在原地,守望着那一抹背影,心绪起伏不定。
而叶明镜,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漂亮的紫眸刺痛一片。
又是那该死的令人心脏发疼的背影!
可他却倔强地躺在冰凉肮脏的地上,一动不动,似是因为受伤而渴求着救助和爱怜的小兽,神情倔强固执,心却那般的柔软。
只要她转头,他就可以原谅她!
只要她转头……
可是明羽没有,停留在叶明镜视线之内的仍是那一抹清丽无双的背影,那样华贵的亮丽的紫色,深深地刺痛人眼。
他绝望地闭上眼,有些恨恨地想,他讨厌紫色,很讨厌很讨厌……
“叶明镜,你……”月咏满是焦急地呼唤传来,明羽浑身一个激灵,倏然清醒,转身看着月咏怀中的叶明镜,他嘴角染了血丝,脸色苍白到透明,紫袍上染上深黑色的鲜血,如妖精般妖娆的少年,此刻脆弱单薄地令人心疼。
适才发生的一幕幕在明羽脑海中放电影般的倒映了过去,他为她挡银针,她推开他……
拳头一点点地攒紧,明羽的指甲直扣入手掌之中,鲜血掉落,尖锐的疼痛传来,胸腔中的愧疚却郁结成毒瘤,明羽只觉得有一盆水从她的头上淋了下来,全身骤然发凉。
她……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月咏随身取下一枚丹药给叶明镜服了下去,随即封住他的穴道,防止剧毒继续扩散,他看着紧随而来的叶大,淡淡地命令道:“去鬼谷!”
叶大眉宇紧皱:“鬼谷医仙一年只救一人,今年已经没有名额了。而且鬼谷位于云荒边境,距离太远,王爷可能熬不住。”
月咏没有回话,只冷冷地看了叶大一眼,叶大身体瑟缩了一下,没想到向来温润如玉的月咏公子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他心下一转,却也知道王爷的毒除了鬼谷医仙再也无人能治,当下吩咐了下去。
马车,衣物,银两,暗卫,药物,一应物资都安排好!
明羽伫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想要帮忙,却惊觉自己根本无法插足。
期无绝是谁?叶明镜是谁?她又是谁?
为何她会觉得期无绝那样熟稔,而叶明镜却那样陌生,逼着自己去回想,却只有爆炸般的疼痛,阻隔掉前世所有的纷扰。
“一起去吧!”月咏邀请道。
明羽点头,登上马车,叶明镜躺在软榻之上,气息微弱,眉宇皱紧,微弱的灯光下,乌黑如缎的长发打下,更衬得那张脸惨白如纸,脆弱不堪,如盛夏的泡沫,只轻轻一碰,便要破碎。
这个如狐狸般妖娆狡猾的男人,对着东都政局险恶,云荒战事频繁,他永远淡定从容,成竹在胸,他可以微笑,倾国倾城的妖娆和妩媚,然而在他的挥手间,是樯橹灰飞烟灭的诡谲波澜。
这是个强大到可以支撑起一个国家的男人,然而此刻,他躺在马车上,气息那样微弱,那样需要呵宠,似乎如果不小心,他的生命之烛便会燃烧殆尽一般。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
什么守候,什么熟稔,什么记忆,什么欺骗,此刻的明羽告诉自己,她通通都不要在乎,她只要眼前的男人活着,强大自信的活着。
“有三根银针,都在他的心脏边上,因为没有丝毫处理,毒素已然开始入侵心脏。如果冒然的将毒针逼出来,毒素可能扩散加快,到时候会因为心肌梗塞而猝死。我给他服下的回天丸只能吊着他的命,只要到了鬼谷,开刀取出毒针,解毒,就没多大事!所以,明羽,你不用太担心!”月咏看着跪坐在一旁的明羽,大略地将叶明镜的情况说了一遍,却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明羽很感激,以月咏的聪明,其实能轻易地猜出其中的细节,他只是不想让明羽尴尬。
明羽开口,已然开始冷静:“要多久才能到鬼谷!”
月咏宠溺地揉了揉明羽的头发,微微一笑,和煦如春风:“叶大应该安排好了,沿途的驿站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七天就足够!而叶明镜这样子应该可以熬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