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南道:“如今定州、真定一带兵荒马乱,到处都是顺军溃兵和关宁追兵,加上盗贼蜂行,这荒山野岭反倒最是安全。”
“可……可这林中有野兽!”李忠邦已经被林中存在黑熊这个事实给吓住了。
曾南淡淡道:“世道人心,可比林中野兽要凶险得多。”说完,曾南起身继续前行,朱慈烺紧跟其后,老李和小李只能也跟了上去。
又默默走了许久,李忠邦突然停下脚步,颤声道:“我这……这踩到的是不是……是不是黑熊粪便?”
曾南折返回来看看那坨被李忠邦踩过的黑褐色粪便,道:“这坨粪便拉下不久,还挺新鲜,黑熊应该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曾南说得轻描淡写,其他三人却是被吓住了,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们。
李忠邦黑黑的眉毛紧蹙,强自镇定,但全身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我好像……好像听到黑熊的吼叫声。”
曾南凝神倾听,丛林深处确似有黑熊“嗷嗷”的吼叫声传来。
“有点像是黑熊在争地盘打架。没事,我们不去惹它,它也不会来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曾南显得很内行。
朱慈烺毕竟少年心性,此时的心情既恐惧,又兴奋,问道:“曾千户怎地懂这么多?”
曾南道:“臣在殿下这般年纪时,曾拜师在深山中习练武艺,习武之余,师父常带我们去深山老林中捕猎,因此这山林中的事情懂一些。”
李士淳担心的问道:“这天色暗淡看不到太阳,这样的天气如何辨别方向?我等会不会在这林中迷路?”
“不会,即使是阴雨天,辨别方向也是不难。”曾南说着便拔出腰刀,取一根枯枝挨近雪亮的刀身,道:“树枝在刀身上阴影最深的时候就是朝着太阳的方向。”
李士淳抚着颌下稀稀拉拉几根胡须,感叹道:“世间果然处处是学问。”
曾南道:“前面似有水声,可能是林中溪流。我们可在溪水旁找地势较高的地方扎营过夜。”说完当先又走。
四人走了半晌,果然见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林中蜿蜒而走。
四个又饿又渴的人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
歇息了一会,四人沿着溪流继续往下游走,找到离溪水十余丈远的一块地势较高处作为扎营处。
四人在营地附近找来许多枯木,在朱慈烺和李忠邦协助下,曾南手脚麻利地用藤蔓拴紧一根根枯木,搭起一个简易的小木棚子,然后四人合力在林中抱来落叶,在木棚上堆了厚厚一层,再在木棚里地上铺上厚厚一层。
此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气温骤降。
一层秋雨一层凉,何况是这处于小冰河期的崇祯时代。
曾南从怀里掏出火绒和火石,在细雨中好不容易生了一堆火取暖,没有火,这晚上的日子可不好熬。
柴火在曾南的努力下熊熊燃烧起来,他才又用手斧削了个木铲,沿木棚铲了条沟阻隔雨水,以防地面雨水流入木棚内。
“我们今晚就如野人般在这棚子里睡?”李士淳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曾南道:“荒山野岭的,只好委屈太子殿下和李大人,将就一晚。”
朱慈烺却是大有兴致,之前跑前跑后帮着搭棚,可说是不亦乐乎。从深宫中来到这外面的世界,他觉得什么都新鲜有趣。他道:“无妨无妨。曾千户,你选这块地方扎营,有没有什么讲究?”
曾南道:“回太子殿下,这营地离溪水不远,取水方便,地势较开阔是一方面。另外,因为地势较高,且离溪水有一定距离,便是有洪水来袭,也不会造成威胁。虽然现已入秋,洪水来袭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可不防。再有,这里不当风口,且周围地势平坦,没有山石崩塌的危险,种种情况综合考虑,是比较理想的临时宿营地。”
朱慈烺两眼放光,对这野外宿营的知识十分感兴趣,感觉比四书五经要有趣百倍不止。
“还有没有其他的讲究?曾千户尽数说与孤听。”朱慈烺对野外宿营知识如饥似渴。
曾南又挨个去摇木棚附近的树木,一边道:“要勘查周围的树木,看有没有枯木。枯木树根已死,抓不住地面,若在我们睡梦中倒在棚子上,那就不妙。”
说话功夫,还真找到一棵松动的枯树,使劲摇晃几下,然后抱住发力拔倒,消除了隐患。
突然,李忠邦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双股战战,指着远处溪边灌木颤声道:“熊……那里好像有只熊!”
曾南定睛一看,果然看到灌木后有头大黑熊。曾南怒吼一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向大黑熊扔了过去。那大黑熊像是吓了一跳,调转屁股就逃。曾南不依不饶,直追过去,继续捡石头向大黑熊砸去,发出声声野兽般的怒吼。
朱慈烺学着曾南的样子,也吼叫着追过去用石头砸熊。
李士淳吓坏了,在后面连连喊:“别追了,危险!”
那一大一少根本没听他的,继续凶神恶煞的追熊,一直追出去老远。估计那头大黑熊也是被这两个状甚疯狂的人类吓得不轻,屁股一扭一跳的窜入林中,眨眼间就在密林中消失不见。
两人成功吓跑黑熊,折返回来,只见李士淳脸色煞白的责备道:“曾千户啊,你也太莽撞了些,这般用石头砸熊瞎子,若激怒了它,返身伤人,那可如何是好?还有殿下,不是老夫说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何能去行此等犯险之事?今后这种行为断不可再有!”
曾南笑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黑熊亦有灵性,若让它窥出我们的虚实,定会将我们作为它的猎物加以伤害。因此卑职才虚张声势,让它摸不清我们的底细,离我们远一点儿,大家相安无事。”
李士淳想再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说辞,毕竟李翰林虽然满腹经纶,对这荒野山林中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半点发言权都没有。
曾南说:“卑职在这周围走一走,探查一下野兽踪迹。劳烦李大人看管一下火堆,别让火熄了。”
李士淳道:“探查野兽踪迹作甚?你走开了,若那黑熊心中不忿,又回来滋事,那可如何是好?”
曾南笑道:“卑职就在附近,不会走远。而且野兽都怕火,李大人守着火堆,野兽轻易不敢靠近。”说完不再耽搁,迈步就沿着小溪向下游搜索。
朱慈烺追了上去,说:“曾千户,孤跟你一同去探查。”
李忠邦也想一起去,却被李士淳喝住。“你就跟老夫一起守火,去多找些枯枝枯木回来,要够今晚烧一整晚才行。”
曾南、朱慈烺沿溪而走,曾南边走边说:“林中野兽都会到溪水边喝水,只要留心查探,不难发现踪迹。可以在野兽出没的路径上设置陷阱圈套,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捉到一两只猎物。”
朱慈烺大感兴趣,忙跟在后面仔细探查。
走不多远,果然在溪边看到细碎的蹄印,曾南说:“这可能是鹿留下的蹄印,我们往林中找找它留下的踪迹。”
两人往林中搜索前进,果然又发现些蹄印,还有一颗颗黑褐色的鹿粪。
“我们就在这鹿来去的路上设置圈套陷阱,若运气好,说不定能套住一只鹿。”曾南边说边在附近找来藤索,搬来一根枯木,手脚麻利的设置圈套机关。
不大一会儿,一个简易的捕兽圈套做好,曾南还试验了一下,用手去触发机关,只见枯木落下,顺利带动藤套上拉,一下就把他的手套住吊起。
曾南将藤套解开,重新将机关设置妥当。
朱慈烺一脸崇拜的道:“曾千户,你收孤为徒吧,让孤学会这些本领。”
曾南愕然,道:“殿下为何想学这些不入流的本领?”
朱慈烺道:“孤从前一直学那四书五经程朱理学,但这些东西在国家遭逢大变时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就连国家如何沦落到那般田地都想不明白。所以孤决意不再学那些无用的东西,要学就学经世实用的本领。”
曾南是个武人,没有儒生那般儒学神圣不可侵犯的思想,这些年来看到儒生们把国家治理得山河破碎,心中还是有怨言的。此时听朱慈烺这般说,便觉得有道理。当下便道:“既然殿下对这些感兴趣,臣下便教殿下就是,却不敢当殿下的师父。”
朱慈烺却道:“既然要学本领,不拜师于礼不合。”他与曾南本就蹲在那儿弄套索陷阱,当下就势跪下,俯身便向曾南磕了三个头。
曾南忙将朱慈烺扶起,无奈摇头道:“既如此,臣下便将所学倾囊相授就是。只是这师徒之事,却不要叫外人知晓,不然文人士大夫们口诛笔伐,臣下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曾南进锦衣卫已有十余年,凭真本事硬功夫,累功升迁至千户官,但他没有背景关系,个人性格也有些恃才自傲,不愿曲意逢迎拉关系,所以在体制内已经很难再得进步。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竟让他遇到护送崇祯南巡这个建功的天大机会,后来又得着营救太子的建功机会,现下太子更与他结成师徒关系,冷峻如他,亦觉得运气好得逆天,远大前程在前方频频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