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走过去定睛一看,发现人们是在一个医馆门前排着长龙,那医馆匾额上写着“吴有性医馆”几字。
崇祯跨步进了医馆,只听门口负责登记排号的伙计喊道:“非常抱歉,今日问诊号牌已经领完,大家明日请早。”
排队的众人立时发出不满的声音。
“怎么又没排上?这都连续几天来排队了。”
“医者仁心,吴神医可不可以多坐诊半日,这许多病患等着神医解除病痛呢。”
“能否通融一下,我是从镇江专程赶来请吴神医诊治,我愿意多出钱。”
人们七嘴八舌闹哄哄,伙计却是见惯不惊,只是逐客,让没有领到问诊木牌的人明日早些来。
这时,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猛的揪住一个黑胖青年的衣襟,那青年正跟自称从镇江来的中年人说着什么,这猛然被揪住,不由恼怒,想甩开老者的手,但老者力气甚大,一时竟未甩掉。
老者骂道:“便是你这种人,不看病却来排队领号牌拿来倒卖,害得我们排不上号!”
原来那青年是个倒卖问诊号牌的黄牛,正要把号牌高价转卖给那个镇江人。
青年辩解道:“谁说我不看病了?我只是看这位镇江大哥远道而来,自愿将今日号牌转让给他,这碍着谁啦?”
青年的解释无法让人信服,人们对他纷纷指责,现场更加闹哄哄的。
“何事吵嚷?”一个身穿月白麻布长衫,灰白头发扎了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圆盘脸,身材高大,气宇颇为轩昂的老者从院里走了过来。
人群中有人低语:“是吴神医!”
吵闹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那个黑胖青年乘机扯脱抓住他衣襟的手,跑了。
伙计将方才发生的事跟那高大老者说了,老者皱皱眉,对人群挥挥衣袖,道:“都散了吧散了吧,这金陵城中,并不是只有老夫一个大夫,何必都在这儿挤?惹急了老夫,老夫一个病人都不看!”
这大夫霸道,可谁让人家是神医呢!病人与医术高明的医生之间关系是不对等的,先前还情绪激动的众人只好各自默默散去,只有领到问诊号牌的病人在院中等候。
此时那高大老者才注意到崇祯等人,老者手捻胡须上下打量崇祯,嘴角含笑若有所思。
瘦猴张山跨前一步双手叉腰,不客气地对老者道:“你瞅啥瞅?”
崇祯呵斥张山:“不得无礼。”
老者却不以为意,收起方才气势,对崇祯深揖为礼,道:“是鄙人失礼了。鄙人粗通易学,观官人面相,只觉贵不可言,让人不由自主便想顶礼膜拜。”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崇祯闻言也笑了,问道:“不知可是吴神医?”
“神医说不上,鄙人便是吴县东山吴有性。官人似不是来问诊,却不知……”
“路过此间,见医馆门前排了这么长的队,便进来瞧瞧。”
吴有性道:“鄙人行医数十载,搏了点虚名,因此每日前来问诊的病人颇多,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倒让官人见笑了。”
一旁的张山翻翻白眼,嘟哝道:“忙不过来,忙不过来还只问诊半日?”
张山说得虽不大声,吴有性耳朵却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大笑道:“小兄弟年纪尚小,不知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数十春秋一晃而过,这一辈子如果每日都是埋首诊病,那一生也未免太枯燥了些,所以鄙人再怎么都会留半日做些其他事情。”
崇祯前世是活过百年的,对吴有性的话颇有感触,道:“人生何其匆匆,吴神医说得很有道理。”
“实在不敢当神医二字,鄙人字又可,官人可称呼鄙人的字。”吴有性对别人都是神色倨傲,唯独对崇祯十分恭顺。
崇祯也不跟他客气,道:“又可半日闲暇,却是拿来做些什么?”
吴有性捻须道:“鄙人喜爱垂钓于山水之间,垂钓之时,浑然世外,乐而忘忧。”
“如此闲情,倒是难得。”崇祯自重生以来,每日都是在跟时间赛跑,努力去修补大明这座四处漏风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摊上这么个烂摊子真的是鸭梨山大啊,所以对吴有性这般悠游自在的生活是由衷羡慕。
吴有性又道:“这些年来天下瘟疫横行,苍生受苦,鄙人除了寄情垂钓山水,也偷空琢磨研究瘟疫之事,并将心得记录成册。”
听到吴有性在研究瘟疫,这对崇祯来说倒是意外收获,忙道:“又可可否将研究心得取出一观?”
吴有性道:“鄙人与官人一见如故,自是可以。”
吴有性书房中,崇祯翻看着写有《瘟疫论》三字封皮的书稿,边看边连连点头,心想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谁能想到今天竟能遇到对瘟疫研究如此之深的奇人,真是神洲处处是人才啊!
看了好一会,崇祯才掩卷赞道:“又可这书真是本奇书,对瘟疫的研究非常深入,这些研究成果对国家防治瘟疫很有指导意义,为何不献给朝廷以作防疫参考?”
吴有性笑着摇摇头,道:“鄙人人微言轻,也曾向朝廷官府建议瘟疫防治之法,可是无人采纳。这也难怪,现下大明连年灾荒战乱,内忧外患何其之多,实在没精力、没能力关注瘟疫。只是可怜百姓,在瘟疫肆虐下,生灵涂炭。鄙人为研究瘟疫,曾深入疫区,亲眼见到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人仅存,惨如鬼域。瘟疫,实是大明大敌也!”
崇祯想到历史上华夏的人口从明末的一亿多人迅速锐减到清初的一千多万人,除了战乱灾荒和满清野蛮人刻意减丁的大屠杀政策,瘟疫应也是重大原因,想到其中的凄惨恐怖处,不禁默然。
吴有性继续道:“幸亏圣天子迁都金陵后,认识到瘟疫之害,鄙人认真研读天子颁布的防治瘟疫之法,只觉非常贴合实际,简单且有效。天子南巡,真龙觉醒,这实在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崇祯脸皮厚,听着这般赞美歌颂之辞,却是觉得理所当然,甘之若素,道:“上位者本该如此,必须深入实际,方才能采取符合实际的政策。我却是佩服又可的医者仁心,能不避凶险深入疫区研究瘟疫,这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又可所作这本瘟疫论,有许多真知灼见,若能加施行,必可活人无数。”
吴有性道:“现下防疫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及时对鼠疫进行确诊,许多感染了疫症的人,初期大都有发寒高热症状,因此常被当作伤寒病来医治,既耽误了治疗时间,又不能及时隔离,导致疫病进一步扩散,使瘟疫始终难以禁绝。”
崇祯点点头,深表赞同,指指一旁的周星华介绍道:“这位是应天府府尹周大人,接下来可由应天府组织境内医者培训,又可是当世少有的对瘟疫研究了解极深之人,到时要请又可来教授辨识诊断鼠疫之法。”
吴有性得知那身穿官袍的五旬老者是应天府尹周星华,在他心里更加坐实了之前对眼前这腰悬长剑文士身份的猜想。只见吴有性不卑不亢地向周星华施礼,道:“不知是府尊大人驾到,草民失礼了。”
在明朝这官本位社会,周星华的身份地位比吴有性自是不知高了多少层级,但周星华见崇祯对吴有性颇为看重,他也不敢托大,忙还礼道:“鄙人也是久仰吴神医大名的。明日下午应天府便召集城中医者大夫进行防疫培训,到时还要请吴神医莅临教授。”
官场老油条周星华立说立行,一旁崇祯很是满意。
结束了城中走访,崇祯一行坐车出城到了金陵城北郊。
浅丘起伏、阡陌纵横间,满眼所见都是新搭建的和正在搭建的简易窝棚,还有衣衫褴褛的人们被组织成一小队一小队的修建窝棚间的道路,还有挖掘水井的人。而更多破衣烂衫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手里捧着破碗破罐,在一处处施粥的大锅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领粥。
虽然距离繁华的金陵城只有数里之遥,但这儿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周星华介绍道:“应天府在金陵周遭寻了八处这般的地方临时安置来自各地的流民、灾民,之所以尽量分置多处,是为了避免流民聚在一起生乱。另外,应天府大概按十户编一伍,十伍编一队,十队编一屯,十屯编一乡,将散乱的难民继续进行编列,以便管理。每伍、队、屯、乡都设长及副,伍长、队长、屯长及其副手都由难民自行推选,会识字断文的优先,乡长及乡副则是应天府委派,如此就不至一盘散沙,能有效提高安置效率。对安置的每一个难民,应天府都登记造册归档,发放身份号牌。对不能由乡邻证明身份来历的人,则专门安排一个营安置,多派人手监视看管并组织劳动。”
崇祯大加赞赏,道:“周府尹,你真是个行政人才,组织得井井有条,朕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