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往北走,气候就不会给你好脸子看。
沙尘已经彻底遮蔽了二人的视野。漫天黄沙,车灯也照不透,沙子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引擎声。
“怎么回事啊?”
秋心瑶抱怨道,“我们这是在东北还是西北?穿越了还是怎么着?有没有这样的?!……”
“行了行了,”开车的应原安慰道,“没办法,虽说不总有,但毕竟是让咱们遇到了。”
“可是咱们明明才出来一天……”
本身下午的阳光就惨淡异常,现在倒好,彻底看不见了。有人故意给他们的眼睛戴上了滤镜,目光所及,双耳所闻,好像并不是黄沙与喧嚣,而是满满的嘲笑跟鄙夷。快到晚饭时间了。根据什么事都要打出提前量的原则,他们现在应该见好就收,找个避风的地方好好吃饭,然后乖乖睡觉,哪怕是等沙尘暴过去,夜里出发也好。
“你看见东西了吗?”秋心瑶的眉毛好像是一跳一跳的。
“怎么了?”
“看那个。”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应原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方形的轮廓。
“什么地方?不会已经有人了吧?”
秋心瑶把脸贴到挡风玻璃上,“往那边开。”
那可就下了公路了。应原想了想,还是听了她的话。
秋心瑶看见,随着他们的一点点接近,在被掀起的沙幕中渐渐显出房子的轮廓。然后不远处,又是一栋。再远一点,又是一栋……
“这是个村子!”她伸手扯了应原一把,“这是个村子!”
“那是就是呗!你别拽我啊!”
方向盘一斜,秋心瑶摔回了副驾驶座上。
算他们走运。应原向四周望了望,“看看有没有避风的地方。”
皮卡车还是相当靠谱的。东北百年一见,当然不久的将来可能年年有的大沙暴居然硬生生让它扛了下来。应原心里暗暗庆幸。
接近了。这似乎只是个公路边的小村落。随便一望,不过十来户人家,少得不能再少。开着车转了一圈,没什么异样。反正也是,什么也看不清。里面倒是找到了一间一面墙全部倒了下来、房顶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掀到了哪去的房子。三面围着,又正好背风,他们可是撞大运了。
那只是个房间。应原的车开进去了一半,基本就要撞在墙上了。只好停下车,面面相觑。
“你看我干什么?”居然是应原先开的口。
“这话说的,你说,咱们现在干什么?”
应原盯着她叹了口气,从座位旁边抽出自己的步枪,推开车门,“你也下来吧,这儿背风。”
秋心瑶把一件毛衣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做成了口罩,然后才东张西望地下了车。
房间里有一扇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应原想都没想,一脚踹开,啪嚓一声,那门直接碎了半边。秋心瑶看在眼里,也没当回事。四年了呀。没人住的地方,门糟了不奇怪。她倒是把手枪揣在怀里,摸摸自己的头发,跟着他进到房间里去。
这地方简陋得不像人住的。桌椅木柜,厨具灶台,还有塌了一半的火炕,以及炕上腐烂的被子和一具白骨。应原挡在秋心瑶面前,“你先出去吧,别看。”
秋心瑶摇摇头,“没事的。”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推开他。看见骨架的那一刻,她的表情还是没有那么自然。厌恶、胆怯、恐惧,都出现了那么一秒。
秋心瑶抬起头,“你没事吧?”
应原笑了,“问你自己。”
他接着说,“你去找点东西吃吧,然后你睡觉。”
秋心瑶听了话,去车里找来吃的,把其中几袋塞到应原手里。应原接过来,顺手放到了旁边满是灰尘的桌子上。
“跟你说,”秋心瑶坐到应原刚擦干净给她搬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给密封袋里的炒饭注水,“咱们可没有那么多水啊。”
“一天走不知道几十公里,我真不信一滴水都找不到。”
她不说话了。房间里寂静起来。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浑厚、不稳定,仿佛一个随时可能勃然大怒的醉汉。
“你干嘛呢?”等待米饭加热的时候,秋心瑶看见应原背靠着墙,头歪向一边,枪依然握在手里。
“我不知道这里安不安全,”应原把门掩上,“你吃完先睡觉吧。我叫你。”
秋心瑶不太理解他的敏感。她感觉他有点像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总是神经质地注意每一个细节,也不管那些细节有没有用。
“不至于吧。你不好好休息,车谁来开啊?”
“我站在这给你放哨就比开车强多了!”
秋心瑶不知道他是基于一种什么心理说出的这话,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到现在和他其实并不是特别熟,只是说了句“好吧”就埋头吃自己的饭。她吃相并不好看。这时候谁管好不好看。可是一抬头,总能看见应原在望着自己,她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又直来直去的,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就咽下嘴里的饭,开口问他,“你看什么啊?”
她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语气,听上去是超越了她实际有的那种不满。
“没事,你不高兴我不看就是了。”应原这时候抱着胳膊,把枪夹在里面,怎么看怎么像看猴的。秋心瑶接着问,“有事你说嘛。”
“就只是好奇,你这么单纯还能活到现在呢。”应原笑了。
她分辨不出那里面是否有恶意,又想起“流亡者”总是一群不大正常的人,喉咙就硌了一下。
“怎么了?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嘛。”
应原自然是从心底里反对这套和平时期或许还能稍微适用一点的理论。但是他没说出来。反正看着她,他就是不想直接说,“那你提防着我点?”
“那是干嘛?”她的眼睛里是正正经经的疑惑。
“你今年多大?”
“……那个,能不能说一下今年是几几年……”
“25年嘛。”
“……今年……”秋心瑶抬起头出神地想了想,“啊,想起来了,十八岁。你呢?”
应原又露出那种从前公园里逗小孩子的大叔的笑容,“二十六岁。”
“哦……”秋心瑶没表露什么意见。她不明白这里边有什么隐藏含义。
在应原心里,隐藏含义就是,这只是个孩子。如果不是她心机比他还深,那就是她运气好……或者是太单纯太潇洒了。毕竟应原这样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是人的人看着她,还真不忍心骗她。说来奇怪。这时候,他们还真会不自觉地保护女孩子。她自己也说了,她受别的基地保护。平时自己出来,弱不禁风的那个样,也榨不出什么油水——谁知道她是个天才!她扯没扯谎不知道,反正应原看她一直在忙,忙的都是足够专业的东西。
“你十八岁就会这么多东西啊,谁教的?总不会是全都自己学的吧?”
“说真的,”秋心瑶饿了,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饭,而且嚼东西还挺有礼貌的,嘴都不张,“总感觉你在逗小孩玩儿呢。反正说就说呗。我爸是机械师,我妈她还是机械师。那我就也不得不是了。没想到,他们教我的东西用在这上面了。”
三言两语,应原看不出任何悲伤。父母不在身边,她也从没提过,一副无牵无挂的样子,那到底怎么了也就用不着猜了。
“别瞎想了,”秋心瑶找了个干净地方,靠着墙角坐了下去,“有时候我也难受。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总能听见我爸酒桌上跟一群东北老乡感慨人生,满嘴都是土味,那话可是真真的。他喝多了时候也跟我说过,‘人哪,不能白活,你既然活着,那就得往下活’。哼……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然后忽悠我来了……不过我好歹是记住了嘛,乍一听是没头没脑的老生常谈,平常道理,可你看现在,真有事了吧?到底有几个人真挺下来了?……哼,他走得也痛快,就给我跟我妈留了封信,自己找个地方,不知道哪弄来的枪……真恨人哪……”
应原眼见她一点点地感慨人生,收起那副玩笑样子,安静地听着。
“然后我妈是为了我走的……我也不跟你说了……我自己当然也活不到现在……回头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告诉你。”
应原抬起头,发现秋心瑶笑着望向自己。
他自认为是煞风景的一个人。
“你睡觉吧。我说了,我给你放哨。”
“后半夜我替你班。”
说完,秋心瑶把兜帽戴上,把头埋下去,抱着双腿,缩成一个团子。应原看了眼手表,这才下午五点多。但是外面昏天黑地的,进都进来了,也就只有让她睡了。睡吧。真睡到十二点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