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颠簸让摩托车后座上的秋心瑶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应原的衣袖。
“你松开!”应原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我把不住!”
他的防弹背心上哪样东西看着也没结实到能伸手抓住的地步。秋心瑶只好把眼睛一闭,伸手抱紧他。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上下颠簸,弄得她不是一般委屈。
“喂!……”
“我不是故意的呃啊啊啊啊你就不能慢点吗……”
两人是中午动身的。按秋心瑶的说法,北面有个零件厂,但似乎已经有人在把持了。一路上尽是旷野荒村,司空见惯。除了绿草,不久之后这个地方就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焕发生机。
基本上是类似于瘟疫前的乡镇小企业,工厂外面有围墙和大门保护,里面则是一个个车间连成一排排厂房。大门前的坑应该是一次爆炸的产物。周围是四散腐烂的尸块与残肢,看得秋心瑶直皱眉。一具尸体没了一条胳膊,卡在折叠门里,几乎腐烂殆尽,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门似乎是被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强行推开的,弯曲成诡异的形状。这一切都让秋心瑶感觉不对劲。
“我上回来没这样啊。”
“你上回来是什么时候?”应原挨个检查尸块,“这得有快一年了。”
“上回……就是去年这时候嘛……”她嘟囔着,看样子十分沮丧,“真是……”
应原试探着走过去,又透过步枪瞄准镜扫视了一遍那些厂房与大楼,“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秋心瑶小跑两步,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心里明白,这地方大概是去年就被攻破了。边走也边看得到,窗玻璃尽数破碎,铁门扭曲变形,四处都是血迹。为数不少的尸体从外往里零零散散堆了一路,大多是被子弹击中,再往前就是断肢残臂,大概是冷兵器砍杀出来的。
“好家伙,”应原望着破败的绝望景象,“弹尽粮绝啊。”
秋心瑶低着头不作声,忽然伸手拉住他,“前面是他们的宿舍,不要去了。零件在这边。”
应原看得出她的落寞。她能来不止一次,就说明她跟这里曾经的幸存者,并非完全是陌生人的关系。是这样的世道。就好像这世上只剩她苟活了一般。他点点头,跟着她走向一个同样被暴力突入的车间。秋心瑶拽着他胳膊的手没松开,就那么挂着,好像还更紧了。他能理解她。
车间里的所有东西,椅子也好桌子也罢,通通都被摔翻打落,上面又积了厚厚的灰尘。终于松了手的秋心瑶毫不在乎地用双手翻动那些棕色的小木箱,刹时便是滚滚烟尘。她咳了两声,背对着应原,依旧翻动着。
每到一个地方,应原总要先确认安全。透过只剩玻璃碎片的窗户也能看见,房子是房子,门是门,什么也没有。尸潮灭绝了这里的生命,他甚至没有心思关心他们的故事。所有的故事听到最后,也只有一个意义——活下去。活到这个世界非要你死不可的最后一秒。这是“流亡者”的那些地下诗人们在酒精与毒品的麻醉中说的。应原伸手摆正一把椅子,拂掉灰尘,坐上去,把枪放在腿上。虽说布拉斯·威登诺克多次强调这是一把“美国步枪”,但鉴于枪身铭文以及那个半吊子实际上大字不识一个,应原还是能认出,这是一把加拿大的C7。小口径在那些东西身上的杀伤力并不明显但是——他可以带更多的弹药,更何况谁还不想要个瞄具呢。人会背叛,但C7A2不会。
回过神来时,秋心瑶抱着一个木箱站在他面前,表情难辨哀乐,“走吧。”
两人并排回到车边,应原发动摩托,秋心瑶坐在后座,抱着他,把木箱勉强地护住。
风声呼啸时,秋心瑶戳戳他,他就把车慢下来。
“你知道它们快来了吧?”
应原点点头。
“再过两天就走。”
他回了个头,只望见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行。”
“这回我能保护你的,”她在他身后小声说,“一定能的。”
应原没答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当没听见。他又加速摩托车,在旷野中仿佛是漫无目的地向前驶去。好日子到头了。灭绝人性的东西们又进化了一年。总有场仗要打。它们会吞噬所经之地的一切,带来黑暗与绝望,并试图摧毁人类最后的防线,把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但无论那是不是地球自己的意思,应原都有信心活下去。他甚至相信,他会反常地帮助身后这个异常坚强的女孩活下去,哪怕前途仍是掩藏在危险中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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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灾难的序幕,颇有戏剧性。
那是几天之后的事了。那天晚上,秋心瑶听见了敲门声。相当急促、几乎没有间隔的“咚咚咚咚”,就好像有谁要敲碎木门一般。
当时应原去了厕所,秋心瑶以为他把自己锁在了外面,一边念叨着“怎么这么笨”,一边拖着身子去开门。
打开门,不是应原。是个肥硕而矮小的身影,在月光下立在门前。秋心瑶一惊,马上清醒了。她看得清楚,黑白相间的东西,肚皮上满是刮痕,浑身是血,看见她,却不知疼痛地张开嘴,双眼猩红地要发出嘶鸣。一发子弹正打进它的嘴里,打穿了它的头,鲜血溅出几米远。这东西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在木板台阶上。
这是企鹅吧?秋心瑶颤抖着放下手枪,惊魂未定。
夜半敲门,几乎要用锋利的喙啄下秋心瑶一块肉的企鹅只能算噩梦的开始。是应原戴着手套把这满是脂肪的身躯拖到空地上一把火点了的。这种情况会引发自然科学领域的大讨论,但放在求生者身上,只会引发他们一个想法——“有大麻烦了。”
一只少了个眼球、飞得歪歪斜斜的猫头鹰发现了这栋房子里的活人气息。于是它停在一棵枯树上,机械地扭着头,扯起破锣嗓子:“咔!咔!咔!……”比拉锯还刺耳。一发子弹把它从树上打了下来。但应原只有他自己能够战斗,这样吵闹且吸引感染者的鸟却有成千上万只。它们能引来的感染者数量又不下于它们的数十倍。任他应原三头六臂,也难抵变异生物的海陆空一体化进攻。
秋心瑶在情绪缓和之后,变得毫不畏惧,当即拍板,“我们走!”
应原把她那些重要得必须带着的零件器械一类放进箱子里,绑在皮卡车后面。带不走的通通让秋心瑶扔进了一间十分隐秘的地下室。给养放在驾驶室后座,一桶汽油搬到后面,枪支弹药随身携带。除了手枪,秋心瑶又冷静地找出一只乌兹,用枪带背在身上。
“科学家的身子,背的这又是什么。”她自嘲道。随后,她用无线电最后一次通知C4基地。
“收到,孩子……”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杂音中传来,“可得好好保重啊。”
秋心瑶看了一眼在门口张望的应原,笑了,“我一定。”
五月,在报丧鸮的催命声之下,应原与秋心瑶乘着皮卡车开始北上。北面有高山大河,有幸存者聚居基地,有无情冷酷的严寒,不久之后也会有游荡的活死人与各式各样受感染的动物。他们没有目的地,只有方向。向北走,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