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脚林未出，雾气开始弥漫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到妖界？”夏夜问。
“早就是了。”魂气答。
“早就到了？这么快？”夏夜突然想起简正则说过他和蔺谣一直找不到回空溟谷的路，便问，“两界之间，入口不是都很难找到吗？怎么我们这么容易？”
“凡人无一道心神，对于他们，此界难出，彼界难入。找寻族界之间的入口当然难于上青天！可对于拥有多道心神的萨满来说，穿梭族界并没那么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心神被封，当然也就找不到出入口了。比如我的杀神，如果是让冥界上满七道枷锁，就等于被封了，困在一界之内，想进进不去，想出出不来。”
夏夜忍不住想，或许简正则和蔺谣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回空溟谷的路，是因为他们没有心神，或者，心神有，但被封了？
“像你这样有不同心神的人，多吗？”他问。
“很难说。不同家族的族民或者是游荡各界的散灵，都有可能拥有心神。就算有心神，还要看你修炼得如何。”
“你要是好好修炼心神，也不至于被抢了不是？”
“你以为修炼容易？搞不好可是要命的事儿！就算修炼得好，也有可能被那些高你一等的抢走！到时候前功尽弃不说，损失更惨！”
“你说，那狐狸抢了你的杀神，想干什么？还能帮它逃了轮回吗？”
“或许吧！抢了我的杀神，对它或许会有大过天的帮助。我不知道。这狐狸跨越两界，一定是为了方便做坏事。我只知道少了杀神，对我是要命的事。它要是跑远了，那我就死定了。”
“你先别急！它要是两界来回跑，一定是在边界不远的地方停脚。我们既然已经踩在妖界，或许应该……”夏夜想了想，又看了看魂气，问道，“你怕不怕蛇？”
“嗯？什么蛇？”
“特别大的那种。”
“不怕！怎么了？”
“那就好办了！”夏夜说罢，突然消失的无踪无影。
“喂！怎么回事？”
魂气看不到夏夜了正担心，突然，后方传来清脆的“嘶嘶”声，伴随着重物在地上拖行的闷响。
弥漫的雾气愈发浓厚起来。
倏地，一条巨蟒吐着信子冲破浓雾。这蟒蛇足足二十多米长，身子是黄底花斑。前身抬起，跃跃欲试。
原本就已经一丝两气的魂气此刻被吓出了人形，泛起淡淡的蓝光。
“这什么怪物！”她忙后退了两三米，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正在此时，蟒蛇“嗖”地一声向她窜过来。
魂气大叫了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猛然间感觉身子仿佛瘫在柔软细腻又光滑的皮垫上，睁眼一看，那只蟒蛇正盘着身子，轻柔地托着她。
“你……”
魂气还未来得及反应，蟒蛇竟说话了：“你刚不是说不怕蛇的么？”
她怔了一下，战战兢兢道：“你是……夏夜？”
蟒蛇缓缓抽离，把她放了下来，盘着身子在她面前抬起头：“是不是吓着你了？”
“真的是你？”
蟒蛇点了点头，看着依旧泛着蓝光的魂气，好奇地问：“你这蓝光是怎么回事？”
“走了这些路，可能是消耗太多。再加上刚刚被你这么一吓……”
“怪不得叫‘蓝衣’萨满。原来你会发光！”蟒蛇吐着信子，“这个蓝色，挺好看的！”
“好看的活不久！”魂气道，“蓝光泛起，是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那周身的蓝光，反衬着笼罩晦暗的雾气，闪耀异常。
“别担心！”夏夜安抚道，“要找狐狸，我现在可能比你厉害！只是，这身子金贵，我得好好保护它！”
话音刚落，一里外的草丛中突然传来怪声。
蟒蛇猛地抬起头，吐着信子：“听没听到？”
“听到什么？”魂气显然没有察觉。
蟒蛇俯下身子，全身贴着地面，朝着草丛钻过去，速度飞快。
地面即刻尘土飞杨，只听草丛里几声惨叫！没一会儿，蟒蛇卷子身子，转过身对着魂气，把嘴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魂气上前一看，是一只兔子。
“这是啥？”
“兔子啊！”夏夜答。
“我当然看得出来是兔子！我是问，我们在抓狐狸，你抓只兔子干啥？”
蟒蛇的上身在半空中荡了荡：“变蛇这件事我又不常做！当然要先练练！”
“可是，你为什么要变成蛇呢？”她始终不解。
“这林子大，雾气又重，要抓一只活蹦乱跳的狐狸哪有这么简单！不借助我这身子，别说两天了，二十天也不见得能找到你的杀神！”
“那你这样练练……能抓到那只狐狸吗？”
蟒蛇垂下脑袋：“我可是在全心全意帮你呢！你现在只能指望我了，最好说点儿鼓励的话！”
她叹了口气：“你厉害！你最厉害！这样行吗？”
蟒蛇发出一声得意的“嘶嘶”声，点了点头。
“雾气太大！感觉越来越邪门儿！你这样虚弱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招架不住！”夏夜把扬着的身子在魂气面前俯了下去，“你爬到我身上来，以免被雾气扰乱。我背着你进去看看！”
魂气身上的蓝光依旧闪烁着。她爬到蛇背，抓紧了蛇身两片鳞片。
“拜托你了，夏夜。”
蟒蛇点了点头。
穿梭几番曲折，行至不知深处。蟒蛇一边吐着信子，一边辨别着方向。速度时快时慢，漫过耳边的是虚实不清似远似近的喃语迷蒙。
“夏夜，你这蛇身，哪来的？”魂气忍不住问，“你身上没有妖气，这蛇身不会是你的原形。我第一眼在宰父寻看到你，就发现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不，确切地说，你和我见过的那些族人也不一样。你究竟，是谁？”
夏夜是谁？她这个问题，问得极好。
“你抓稳。”许久，夏夜才开口，“你只要明白我没害你的心就够了。你这问题我回答不了，以后别再问了。”
“那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帮我？”
“不知道。”蟒蛇依旧吐着愈发鲜红信子，“可能……因为太闲了吧！”
“太闲？”
“嗯。时间太多了，用不完。”
夏夜背着魂气穿梭在雾气之中的矮脚林里。半晌过后，周围逐渐多了些奇形怪状的茅草屋。
“应该是这里了！”魂气拍了拍蛇背，“上次也是从矮脚林一直找到这儿才看到那只狐狸的！”
“你确定是这里？”蟒蛇望着周围，空气的味道变得晦涩起来，“茅草房倒是不少，却似乎不是给人住的！”
“这些茅草房是障眼法。”魂气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进去看过。凡我进去的那几间，里面全是深不见底的山洞。走得深，就出不来了。”
蟒蛇吐着信子，小声道：“这方圆三里没有活物，那妖精真的在这地方住？”
“没活物？”听了这话，魂气一下子愣住了，“你确定？”
“入林的这一路连蜘蛛飞虫都感觉得到，反而进来这林子深处，死气沉沉，没任何生机。”
“那狐狸呢？有吗？”
“蜘蛛飞虫那些小生命都感应不到，狐狸就更不用说了！”
“那我们怎么办？”
夏夜摇摇头。
一片静谧。雾气开始散了，暗空的晦涩也逐渐开了点天光。只是周围那股腐坏的泥草味越来越重。
“现在雾气也散了。这蛇身重，我得歇歇再变回人模样！”蟒蛇放慢了速度又穿行了一会儿，接着伏在草地上，呼吸也缓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特别舒服！”魂气从蛇背翻了个个，继续赖在上面，“让我多趴会儿……”
“切！”蟒蛇抖了抖身子，魂气便滚落到草地上。
“要上身的泊鸠贪我的身子也就算了，连你这个魂气也贪？”蟒蛇继续吐着信子，“我都成蛇了，你也不怕？”
“蛇有什么好怕？”魂气语带不屑，“萨满归入族内那日，是要饮蛇血的。虽没你这只大，但是毒性可不比你小。”
“饮蛇血？”
“嗯！还要吃蛇胆！蛇胆也称作‘冰坠子’，吃了后被毒死。死了，才会重生。”
“什么？”巨蟒向半空扬起前身，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变回夏夜原本的模样，瞪着魂气，“你喝蛇血吃蛇胆？你是不是人啊？”
“族里的规定！我们蓝衣萨满，只有重生，才能拥有真身。族里的蛇都有剧毒，饮蛇血吃蛇胆才能死得比较快嘛！”
“毒性那么强，一定也死得很痛苦吧？”
“还好！回味起来，那冰坠子倒是有几分回甘。还挺好吃的！”魂气一副回味的表情，道。
夏夜盯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和忌讳：“你以后离我远点儿！”
魂气在夏夜面前荡了荡，又绕着他转了两圈，问：“夏夜，你究竟是哪个族的族人？”
“族人？”
“对啊！你不是普通人。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来历，你呢？”
夏夜摇摇头。
“不方便说？”魂气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难道……你是六大家族的？”
“六大家族？”
“你不知道六大家族？我做萨满没多久，还没见过六大家族的人！”
夏夜想起简正则跟他提起的六大家族的事。他摇摇头，道：“我哪个族也不是！”
自己是在山洞里捡来的，这种事，不提也罢。
“你懂幻化。我早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第一次见你就感觉到了。就算不是六大家族，也不会是个普通的散民！我虽然归入萨满没多久，但是自小就对灵力感应异常敏锐。当初在宰父寻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魂气没有提起自己曾让燕子小心夏夜这个人。如今想起来还是多少有些惭愧的。当时看着别扭的这个人，没想到今天会为了救自己这个仅一面之缘的人而只身犯险。
“我不懂什么幻化。”夏夜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蟒蛇身是别人给我的，我没用过几次！”
“给你的？怎么个给法？”
“就是……我这个朋友把他的魂留在了我身上。因为有了这个蛇魂，我才能变成蛇的模样。”
“什么？”魂气不明白了，“他把自己的魂给你，那他……”
幻化之术可以传人，但夏夜这个可不是什么幻化之术，而是身体里有他人的魂。魂可长眠，也可被唤醒成形。可这蛇魂甘心被夏夜支配，如此长期依附却还能与夏夜合而为一得游刃有余，说明蛇魂的主人是对夏夜绝对信任的。
魂气心想，这蛇魂不同一般，而夏夜的这个朋友，应该也不简单吧！
“他为救我而死。”夏夜觉察到了对方的疑惑，“我为了不让他烟消云散，才让他把蛇魂藏在我体内。”
“就算留住他的魂，他也回不来了。他甘心把魂藏在你身上，一定有原因吧？”
“他有心愿未了，所以想要把自己的蛇魂留给我，和我一起了了这个心愿。我答应帮他，再让他魂归，去该去的地方。”
“身负他人的魂是为了帮人家了了心愿。这重担，不累吗？”
“要是只装这一个倒没什么了！”
“什么意思？”
“我这朋友的蛇魂一直很安分，听我使唤。倒是身体里有别的东西，戾气重，根本没办法控制！”
夏夜想起了自己体内的热毒。
“你身体里还有东西？”魂气惊讶，“你这身子是什么做的？装得下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夏夜苦笑了笑，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