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多小时，从山石转到了一片矮脚林。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温度也开始降了下来。
魂气继续道：“起初我那个朋友知道她丈夫背着她偷吃，便说她丈夫中邪了。她说那小三是妖精变的！她知道我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便来找我抓。无论是小三还是妖，我从来也没抓过啊！后来那小三居然自己找过来，当时我和朋友在一起，我才发现朋友说得没错，那真的是个妖。”
“什么妖？”
“是一只狐狸。可就算是只狐狸，我也抓不了啊！普通的狐狸动作已经很快了，何况一只成了精的！原本我不想管别人家务事，所以一直没放心上。可之后没几天，我那朋友突然失踪了，她老公也失踪了。那时我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思来想去，只有这狐狸小三最可疑！”
“狐狸？小三？”夏夜突然觉得耳熟——他不都是这么称呼裴晓璊的吗？
“那朋友曾经有恩于我，我不管她的事可以，但是不管她的死活，我实在是做不到。于是我跑去找了那狐狸几天，最后在十公里外的一座小山林里找到它的踪迹。那妖精告诉我，人的确是她掳走的。如果想救人，就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它说，要想救人，需要我帮它做件事——去一条河取一捧清澈的河水给它！”
“河？什么河？”
魂气答：“妖精让我把眼睛蒙上，然后它用千里传声提示我。”
“费那么大的事，就是为了让你取一捧河水？为什么它自己不去？”
“它说那个地方它是进不去的，但我可以。只要我把河水取来，它一定履行承诺。我走了近三天。一路上寂静无比。当它让我睁开眼睛时，我的眼前便是一片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河水。它说那河水甘甜无比，可以补充精力，是世间罕见的甘露。而我当时正口渴得快死了，于是……”
“于是，你就喝了？”
“嗯。那水刚入口确实甘甜无比。可是没一会儿就越喝越渴，最后全身像火烧一样，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等我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嗯，”夏夜沉思了片刻，道，“这么听起来，像是计划好了的。”
“我们蓝衣萨满，没有其他萨满请神上身的降妖本事，就是因为没什么本事才一直藏在人界，没想到，还是逃不了。”
“找到你丢失的杀神，你的魂魄自然会全回来。可两天时间，要找到杀神不是件容易的事。期间还要保护好你的肉身。燕子一个人在那守着，我不放心。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万一发生什么事，根本无力招架，恐怕还有危险。”
“燕子？”魂气疑惑，“关燕子什么事？”
“要不是她过来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有事。事发突然，我只能让她来守你的身子。”
“你是说，燕子在我家里守着我？”
“我不能让她跟着，当然就只好让她守着你。”
“她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不可能！”
“嗯？”夏夜不明，“不是你让她来找我的吗？”
“当然不是啊！我醒来没多久就看到你了。我原本还纳闷儿你为什么会找过来，但是想想你也不是普通人，我才没有多问。”
“等等！你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燕子？”
“从我遇难到魂气跟你出门，之间除了你，我根本没有见过任何人。”
“可是，是她领我来找你的！”
“燕子不可能知道我的住处。自我一年前选择回归萨满一族后，就开始疏离身边的人。没人知道我住哪里。越早与他们疏远，对他们越好。我和她一年来一直没有联系，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哪？”
夏夜想了想，问道：“你是萨满，燕子叫你小姨，那燕子……”
“你多虑了。燕子是普通人。虽然我是萨满，但我的家人都是普通人。萨满与否，不是血缘决定的，而是神谕使的钦点，是天意。萨满一族，也全无血缘关系。”
夏夜沉默了。为什么小姨看不到燕子？是燕子不想让小姨看到？一向熟识的燕子的确是普通人，他无异议。而今天见到的这个燕子，仔细想起来，似乎和以往很不同。着装打扮天壤之别也就算了，连那么宝贵的玉坠项链都说成是“一个装饰品”，确实可疑。夏夜心想，如果是真的燕子，她既不可能会隐术，也没理由躲着小姨啊！可是，如果是别人假扮的，这费尽心思折腾下来，倒也不像是要害小姨的，反而像是在救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小姨的魂气叹道：“记得刚归入萨满一族的时候，被叮嘱要万事小心才保平安长久。不管闲事，只为守在神谕使身旁做好差事，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功德圆满便好……”
“不管闲事”这几个字，简正则也提起过。可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苦口婆心的道理。听得进去，但从来做不到。
魂气接着说：“如今为了个常人，我五道心神都受到重创，最重要的杀神更是不见了——”
“等等！”夏夜又吃了一惊，忙打断她的话，“你有五道心神？”
“是。”
“六道之中的五道？”
“不错。”
轮回六道，众人尽知。过轮回，不回头，便是另一方世界。至于三界之外、跳脱轮回，世间仿说，并非完全属实。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分别对应着这六道的心神——寿神入天道，仁神入人道，嗔神入修罗道，痴神入畜生道，贪神入饿鬼道，杀神入地狱道。天生拥有哪种心神，便可以去对应的那一道。是听天意，随注定。若是一人有不同的心神，便是可以在不同的道之间任意往返。只是，即便穿行各道，也不逃轮回。轮回之事，谁说的算呢？不是天上的哪一个，而是地下的那一个，也就是冥王。除非，拥有六道心神之中的杀神在身。六道心神之中，冥王只敬杀神，即便想收了谁，也要先收了这个人的杀神再说。
然而，凡人不同。凡人无一道心神，去哪一道，靠的也并不是天意，而是业力。业力谁说得算呢？也是冥王。
族群再多，也逃不过轮回六道。徘徊六道远比穿行族界难多了。族界之间，你还是你。可是六道轮回，你却不知会成哪一个。
“心神六道，我唯独没有天道的寿神，所以不妄想能修什么仙道。”魂气说，“蓝衣萨满各有不同，我只知道，怀有各道心神，可保此人各道之间任意往返。”
“你是说，除了天道以外，其他轮回的去处你都去得了？”
“心神需要勤加修炼。修炼得好了，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即使修炼不得，也能看到漫生在各道之中的形形色色。”
“你修炼得如何？可以来去自如吗？”
“哪敢修炼。族里的人嘱咐过，无论去到哪儿，都要躲着。蓝衣萨满本就没本事才最安全。心神修炼得好，未必是好事。我有五道心神，是天生。因为没有修炼过，所以充其量也就是可以看到五道之中的各类族群。这五道心神，少任何一个，对我都是要命的事。如今杀神不见了，恐怕冥界迟早会派人来抓我。”
“冥界管这个事儿？”
“杀神是出入冥界的通行令。每次入冥界，杀神都会被上一道枷锁。七道枷锁积满，杀神便归于冥界，此萨满便要在冥界服役，直到打开所有枷锁，才能恢复自由。”
“服役？做什么？”
“做任何事。不得过问，不得违抗。族里曾有锁了七道枷锁的萨满，役于冥界，再没有回来。”
夏夜想了想，说：“我只听说妖族喜欢偷东西，那狐狸是骗也好，是偷也罢，它要你的杀神干什么呢？想要入冥界？果真如此的话，要是等杀神上满七道锁，最后入冥界服役的只能是杀神的真正主人，还是你！”
“不会这么快。每上一道锁，都要等七年后才能再上第二道。这倒是其次。关键是杀神离体，即使我有其余四神撑着，但拖的时间越久，就会越虚弱。要是过了时间，恐怕不用等冥界自己来抓，我就……唉！要么自己撑不下去而入了轮回，要么等杀神上满枷锁被逼服役冥界。”
夏夜继续跟着魂气往前走，道：“我不懂，那么多心神中，为何偏偏要杀神呢？”
“听传闻冥王敬杀神，是为了搜集众生的杀神。”
“要那么多杀神做什么？”
“做我们不敢想的事！对我们来说，拥有杀神，便可以跳脱轮回。可是对于灵力高强的，或者已经跳脱六道之外的来说，搜集杀神，就不只是这么简单的了。”
“又是阴谋。”夏夜叹了口气，“抢你杀神的，或许也在谋划什么。”
“你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是不是阴谋，又是什么阴谋，那是他们‘下棋人’的事了。”
夏夜想起简正则曾提过众生皆在棋盘之上，他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还差两天就满七天了。杀神离体七日，它便再认不得你，想要找回来就更难了。”夏夜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把握。”
“不论是谁装成燕子的模样去找你，那个人必定是觉得你可以救我。我没得选，只能信你。”
“你是燕子的小姨，如果救不了你，我怕是再无法面对燕子了……果真如此，得把燕子给辞了……”
魂气笑了几声，道：“你别担心！燕子和我再无任何关系。我早早断了血亲的缘分，生死和她无关。她如果在你那做得开心，你只管继续雇她就是了。”
“为什么断了血亲？”
“这样，是为了她好。”
夏夜想起蔺谣和简正则：“你们长辈为什么总是喜欢自说自话？一句为了我们好，真的忍心说不见就不见？逃得远远的……有本事就删了我们的记忆，当从来没遇到过！”
魂气道：“我其实算不上长辈。萨满归族的那天，我的血就已经变成萨满血。我和曾经的亲人，再无血缘关系。曾经的那个小姨，早就死了。归入萨满，我即重生。若是真的算一算，我的年纪，其实比燕子还要小。”
“那你现在有多大？”
“嗯……十六岁吧！”
“十六岁？”夏夜回想了下印象中小姨的模样已是一个中年女人，“你的样子可不止十六岁！”
魂气轻笑了两声，再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