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琴有什么用?问问小妹要不要吧。”
看着放在面前的琴,林玉朗悄然扯了扯嘴角,自己一时好心买了把无用之琴,晚上又要被抠门的娘子大骂一通。
如今生意本就不好做,本来出资修缮酒楼,娘子就不太乐意,只是这酒楼能传给铁娃,娘子说了几嘴也就息了口舌。
现在自己一时不忍,花银子买了这无用之物,耳根子又要不安宁了。
“掌柜的,这琴你买来,不会赔本的。”莫北凉站在一旁说道。
“噢?这是好琴?可就算再好的琴,也要卖的出去啊,现在枣花镇已经没有这么高雅的人了,也许河上游的员外郎家还有一二个高雅之士,我们这边却是没有了。”
林玉朗看着面前的剑式黑漆琴,釉光明亮,绳弦坚韧,随手一拨便有悠扬之音,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枣花镇里的读书人越来越少,这琴并无用武之处。
“我说的,不是这把琴本身的价值。过几天掌柜你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这把琴就先交由你保管吧,别弄坏了就行。”
于是便见到,窗口边红日放光,金霞涌入河面,一道身影倚着墙,捧着手中的琴谱开始细细观看。
偶尔信手一弹,指尖跃动清脆音色,融入清风,环绕屋梁;
时而弦音一转,燕子画楼,荷寄兰溪,便有不成曲的散调将满室酒香揉散,化成雨匀入心田。
“这小子,是第一次抚琴?”
林玉朗看着被风吹动长发的身影,其时看着手上的琴谱认真的拨动每一根琴弦,想一想这琴也许真没买错。
“不曾想在这一隅之地,也能听到这样的曲子。”
柳青惺忪着醉眼瞧着莫北凉,朦胧的双眸回想着自己这些年的颓废,感受着春风从远处踏过湖面泛起涟漪,带着阳光的温暖拂在自己身上。
心中久违多年的热血,在此刻从心田里生根发芽,随着琴音而舞;阴沉沉的精神在此刻如枯竭的井,重新涌出的甘甜的井水。
左手撑着桌子起身,半醉的身躯亦步亦趋,走到三楼新建的[题诗壁],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笔墨,大笔一挥便在墙上铸诗:
“偶逢阴云蔽青阳,一十六年弃此身。
尔如春风等闲过,小楼吹醒不眠人。”
一道清音从指尖滑落,散入春风散入枣花巷,化成绵绵之语浸润了人心。
莫北凉倚着窗,清风透过纱窗,吹起自己额前的长发。
他平淡的眸子看向柳青,只见柳青周身一股灰色之气消散不少,头顶袅袅生出一撮如彤云般的红气。
一十六年困于此镇,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可此时代表劫难的灰气逐渐转换成红色的气运,开始庇护着他。
袅袅红运笼罩着他周身,柳青提完诗发出一声长笑,这些年的积郁之气都随着这声长笑吐尽,向莫北凉行礼一拜,健步下楼,似乎连身躯都轻快了不少。
“酒还没喝完呢?这就急着回去了?”
厨娘林陆氏从厨房走出,本指着林玉朗的鼻子想大骂一通,可听完莫北凉抚琴,语气竟温柔了不少。
恰逢柳青离去,便打了一声招呼。
柳青面带笑容,双眼带着从未有过的神采,对厨娘以及林玉朗说道:
“不了,钱快花完了,我应该去找份工作,以后有时间再来掌柜这里喝酒。”
柳青渐渐远去,厨娘并未说些什么,转身进了厨房之内。
倚着窗边的莫北凉,目光投向街道,清晰的看到每一人头顶上的气运:
林玉朗与其妻林陆氏其子林云城的气运呈淡白色;
柳青人生遭劫,却无性命之危,气运成灰色,后又转微红,象征着劫难逐渐度过,危难化解成为好运。
[望气术!]
莫北凉抚着面前的剑式七弦琴,只觉体内隐隐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跳动,似乎是泥土中的种子欲发芽,蛋壳里的生灵欲出世。
宫商角徵羽五韵为五行,又增少宫与少商二音,七弦变七情。十指拨弹,信手撩琴,弦弦引动声声思,每一声都勾起埋藏在内心深处最难以言喻的情感。
随着莫北凉琴音变幻,窗外清风旋绕起舞,滑过平静的湖面枝上的花蕊,心中那股久经厮杀慢慢滋生的暴戾之气逐渐消散。
街上争吵的路人,焦躁的挑夫,耳闻此声情绪渐复平淡。其头顶上方,点点袅娜的白烟如云朵将其围绕,显示其没有波澜的平淡一生。
琴音轻转,如怨如慕,似泣似诉。如和风细雨,如情人低语,梁上燕啼莺莺语,松下叟凝寸寸眉。楼中少年抚长琴,闲窗影里看众生……
“列位看官,您听好:[驸马爷上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
中午时分,家家升起炊烟,酒楼也迎来最热闹的一段时光。
林玉朗请了一个说书人在台上演唱《铡美案》,莫北凉端着盘子给客人递酒送面。客人比较多时林玉朗也会前来递酒。
一名客人指着墙上柳青的题诗,问这是怎么回事,林玉朗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恰逢此时柳青入店,莫北凉将其迎到客栈里的一个角落。
柳青找了一份私塾教书的工作,点了一份大碗牛肉面跟二两烧刀子。
莫北凉转身,往后厨端菜,柳青左瞧右看,与其他客人交流,心情愉悦之下话便多了些。
众人听闻柳青之事,兴高采烈下开始纷纷在墙上题诗,有喝醉者开始撒酒疯摔碗碟,林玉朗也不拦着。
醉仙居顿时叮叮当当响了一阵清音,不知道还以为酒楼被砸了。
“掌柜的,这你们也不拦着?”台上的说书人年逾半百,捋着寸长的山羊胡子问道。
“没事,砸吧。”
掌柜笑眯眯的看着一种撒疯摔碗,醉酒题诗的众人,也不向他人多做解释。
有人醉倒了就拖到一旁歇着,合计着什么时候再雇两个跑堂的。
撒酒疯的众人抱头痛哭,互相诉说着自己以往的故事。
这些人南腔北调,各地人有各种事,说书人在一旁听着,也收录了不少新故事。
直到酒楼打烊,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莫北凉关好门窗,抱着剑式古琴回屋,用音律洗涤自己内心的暴戾情绪。
醉仙居的事情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在次日不胫而走,许多人都知道醉仙居不赶客人,那些被鬼打墙困在枣花镇的迷途人纷纷到来,酒楼里的生意瞬间上涨了一倍。
林陆氏乐得合不拢嘴,在厨房直抱怨根本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