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内心深处羁押的恶魔不见了千星台陷入沉寂。
厢庭府,灯火蔓延九万里。
花露落在地上,芳香四溢,云梧的树叶开始变的枯黄,在叶片上一点点蔓延,跟随着夜幕的足迹。
火光熄了,一切突然沉寂了下来。
夜七抬头望去,四下是平静的黑,他走在曾经流淌着神明血液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
身后是无数灯火阑珊,声潮热浪,他依然是他,黑夜藏在他眸子里,终究带着他远离世俗。
就像哲学家必然死守人性城堡一样,孤独的城堡眷顾着夜七,也囚困着他。
街道尽头是一处溪流。
城北沽姣河。
沽姣河的源头来自离这里十八万里的末明潭。末明潭从山谷倾斜,流淌十万里的冰森,八万里荒山,围绕满洲成了千里长河,沽姣河,它自亘古而来,贯穿流淌过厢庭,西狩,洛河,明山,泰安,柳沫,连接荆州楚河。
月色下,波光粼粼。
在岸堤上,有一座石台。
很多年前,这里生活着一族,名叫鴏,供奉着神明——沽。
沽是一名来自深海的水神,是海神坐下的一名舞女,舞姿曼妙,名扬深海。
北海的君王洛姬在一次海神宴上一见沽的舞姿之后日夜难寐,随后他跨越二十三万里的冰河寒森,又走过了半个大陆,来到东海,日出之地,海神的面前。
他愿以神魂求娶沽。
海神答应了。
但海神把洛姬的神魂交付给了沽。
而距今七十万前,北国神庭在战争中坍塌了,北国倾覆,天国成了火海。
北国的君王敖镜衍,是洛姬最好的朋友,知己。洛姬掀动冰山河川,一剑落在北国,九亿里的天国被冰尺淹没。
洛姬在平息的火海里找到了熬镜衍的神尸,他安静地坐在北国神庭的云梧神树下,消逝在风里。
洛姬黯然神伤。而他身为天神,插手人间神国的事,已经犯了大忌。
裁决神殿落下弑神劫,以施惩戒。八十一道神劫之后,洛姬神道崩塌,回到北海冰河后,在万年里消逝于世间。
冰河深处,他躺在沽的怀里,温柔抚摸沽手心里的神纹——那是他的魂。
“沽,再给我跳一支舞吧。”
灰暗的石台上,站着一名身材窈窕的白衣女子,夜七看着她,她也回过身看着夜七。
女子笑了笑,明月暗淡,河水由奔涌变得宁静。守护沽一族的鴏已经回归东海,这里本该荒芜一人,没有了神道传承的古老遗址,除了看,再没别的用处。又有谁愿意舍弃繁华万锦来感怀废墟旧土?
水流停息了,满洲千里长河一瞬间变得嫣红。
西狩,洛河,泰安,明山,各府的大能灵识飘摇,惊讶地看着府前的红河。
多少万年了,沽姣河的河水,又一次染红,这才是以前北国大地上,当今的满洲大地上闻名无数年的红河。
白裙少女纤手提起裙摆,亭亭站在岸堤的石台上,月光只敢揭露她一半的容颜,身后是静静流淌的血河。
“七大人……”少女轻身行礼。而后在月色的影子里,她开始舞蹈。
伸展,波动。
如锦缎,如海潮,如松,如山。
如坍塌,如倾覆,柔和而俊伟。
她舞姿奇巧,月光落在指尖,模糊她的影子,袅娜如梦。夜七漆黑的眸子被点燃,好像有一只灵蝶在其中飞舞,他沉默着,那内心深处羁押的恶魔不见了。
他感觉到曾经的异样的波动又出现在心里,他安静地站着,欣赏着梦的舞曲。
温热的暖流渗进夜七的唇角,丝丝咸腥,缕缕涩苦。
曾经那股软弱和无力的感觉又一次把他吞噬。
夜七动了动唇角,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只发出了沙哑的呢喃。
“啊——————喏————”他像是失去了声音的掌控。
岸堤上,少女亭亭而立,洁白的裙裳染上了泥土,汗迹沾湿青丝。
她款款向他走来,站在他面前,四下寂静无声,少女的馨香把夜七吞没,柔软,温润。
“为什么这样抑制你自己呢?”少女温柔轻语,“做自己想做的,即便只是在现在这一刻。”月光此刻才敢点亮她的容颜,她带着骄傲俏丽的笑,自信而优雅。
她低下身子,附身上前。
河水奔涌,血红的影子映上天空,把月色吞没,使得两人的身影变得暗淡。
神环破碎,夜七长发飘动,他眸子柔和下来,面目不再峻冷,两道清痕流到他的唇角,不言语。
他们依偎的时候,一朵透明的花朵绽放了,曾经点燃深渊的虚无之花,又一次把他们包裹。
她吻着他的哽咽,“不是说了吗,告诉我你的病,也许我能治呢?”
他闭上了眼睛。
在他体内,两根如刺一样扎进心肺的魔骨这一刻被净华了,魔息湮灭在光明里。
盛放的虚无之花,在黑夜里,灼灼发光。
“原来是你……”
传闻,神明沽,掌握一种舞曲,名为奈何。地狱的冥神与冰河神明洛姬同样是多年故交。洛姬死于弑神劫,神魂不入冥间,所以即便是掌控死亡的冥神也无法把他复活。
冥神去见了生命女神晨曦,两人决定举行一场献祭。如果沽愿意奉献自己的生魂,冥神会带她前去冥河之息,死亡的最前端,奈何桥。
让她在奈何桥上,挽回洛姬陨灭的神魂。沽答应了。
人间传闻,沽跃入冥河之息,北国二十三万里冰川变成红色,那一天,北国天下血河奔涌,有女子婀娜舞蹈,引得神明垂目,白日苍穹挂满星辰。
女子舞姿柔美,凄迷怜人。
又时磅礴伟岸,嘶声呼喊。
北国天下下起了大雪。
最后,沽泯灭在冥河里,洛姬也没有回来,不过昊天答应给他们相守,在虚无之处借来一道光,通空间,往古今。
保沽的魂火不灭不死,不入轮回,冥神把她送回冰河深处,任由她自我伸展,火光蔓延十九万里。
她又见到了他,即便是另一个时代的残影,他依旧伟岸俊美……
世人传颂,冰河深处有一座光明铺筑的桥梁,火焰随着女子的舞蹈而在裙角摇曳,去往另一座时空。
人们把这支舞叫做奈何,与死亡同名,把奈何当做为永不崩毁的爱………………
在夜幕深处,血河和光明映射到南宫清煜灰蓝色的眸里,蓝色越来越深,他脸色越来越冷,一身长发和长衫飘荡起来,蕴藏着骇人的威势。
夜七大衣下的悸落轻微颤动了一下,没有被夜七察觉。
沽姣河的水流平息了,又或者说是死了或是冻结,总之,它就像被遗忘在时间里,不再流动,也不再荡漾,定格在那里。
月色陨落,乌云遮盖天空。
南宫清煜眸子紧紧盯着那朵盛放开的虚无之花,透过花朵看着里面相依偎的人,夜七身上的魔性一点点被净化。
他收回了抬起的手,空间塌陷开,黑暗的界面把他吞没,他身子消失在天地间。
在厢庭府一处高楼之上,月华被吞没。人间的灯火勾勒一个男人单薄的身影。他躺在琼楼,身边放着一把黑色的伞,长发散落一地。
乌云遮盖下的天空,隐蔽潮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那朵花啊……”他沙哑呢喃着,伞骨张开,带着他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