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直接把她带到了学生会办公室。白月萤战战兢兢走进门，不安地交替打量着会长和文易，两个人面对面，眼神都极其认真严肃，就仿佛是化学家确认手中试管、生物学者观察显微镜一般的眼神。
“会长，看过我路上发的短讯了吗？我也给部长发了一份。”文易率先发问打破僵局。
“你能保证其中的内容都是正确的吗？”会长反问。
“不能。但是你能证明其中的内容是谎言吗？”文易反驳。
“也不能。很好，既然你说的有概率——而且高概率是真相，我们就不能不行动。”
文易和会长意见达成一致，他们相视一笑，然而笑容流星般迅速消逝，。
“我不知道为什么凶手只是浅浅地刺她一刀就逃走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不会再下手。你有自信保护好她的安全吗？”文易继续追问。
“没有。所以我会报警，让她——张芷希转到警察医院，正好利用无人送货车失踪一案，以张芷希是被失踪的无人送货车送来并且送来时身受刀伤的事实，让她以受害人和证人的立场接受警察监视和保护。这样便没有人能随便对她下手了。”
“不过，文易，你没关系么？”会长继续道：“为了维护她的男朋友，张芷希极可能会说出是你把她送上车的，甚至栽赃，对警察说刺伤她的人是你——那把作为凶器的小刀呢？”
“在这。”文易把手中的纸袋放下，置于会长桌上。
“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事实上当晚你的确到过案发现场，甚至有伪装现场的行为——你没有证人，凶器在你手上，包扎伤口的碎布上有你的生物信息，若唯一的被害人还指证你为凶手，你就走投无路了。”
“从‘他’留下的信息中的描述来看，我不认为她会冷漠绝情到陷害救命恩人——即使她真打算这么做，当晚的光照不足以让她看清我的相貌，她事先也不认识我。尽管可以由她描述，用电脑合成肖像画比对查找嫌疑人，这种没效率的方法短时间内没那么容易找到我。”文易冷静地说。
“何况货车上的指纹已经被‘他’擦过，草地那边由于是硬土地没有留下足迹，要确认到我的身份并不容易，需要花大量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我先找出是副会长犯罪的证据，我就是安全的。”
“说来简单，具体点，你打算怎么做？”会长问。
“一开始在巷子里救的那个大叔，他见过副会长雇佣的杀手。既然杀手已经向大叔出卖了雇主一次，要他与我们合作就是很可能的，只要找到他，就能打开突破口。”
“你来之前，我通过张芷希得到大叔的电话与他聊了一会，据说杀手是个年轻男人，用的武器是飞刀，但仅凭着点信息，你要如何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才不是大海捞针，根据大叔的证词，他受到了重伤，不可能不去医院治疗，而且由于受伤他没办法进行长时间、远距离的移动——否则半路上就会死。只要调查这座城市的所有医院和私人诊所，找出昨晚到今早入院治疗严重外伤的患者，他一定在其中。”
“即便如此，要搜索全市的医院，你觉得这是一件容易事吗？还不包括那些没有登记的黑诊所。”会长望着文易苦笑，“而且你怎么样才能拿到患者数据？”
“像杀手这样见不得光的职业，比起正正经经登记入住大医院，你不认为他们更喜欢跑到某个业界熟人开的黑诊所里吗？就算是黑诊所，想赚钱就得偷偷向外宣传找来顾客，隐秘度自然大幅降低，搜索起来容易得多——你说是吧，部长，到你出场的时候了——反正你一定在哪里偷听着吧。”
文易突然对不在场的部长说话，令会长皱起眉。这时文易的手机忽然响起了“少女的祈祷”的音乐，这是文易设置的手机铃声。
是部长打来的视频电话，文易拉出屏幕点“接听”选项，走到会长附近，把屏幕转到会长和自己都能看到的角度。
“哎呀，今天早上我不小心就把窃听器忘在会长办公室了，多亏文易提醒我呀。”部长眼神游移、语气做作地说。
“……”会长无言瞠目怒视屏幕。
文易打断他们，“其他事先放一放，既然部长都听见了，那就请求你帮忙调查城市里的所有无证诊所，我知道部长有这个能力。拜托了，我一定会记住这个人情的。”
“我当然会帮你——我本来想这么说，可惜，你没有时间慢慢调查了。”部长目光闪动。
“怎么说？”文易盯住屏幕对面的部长瞧。
“我不久前登陆才看到，凌晨一点30分，有人在AURORA上发布了暗杀你的委托信息，然后就在刚才，委托状态变为‘已接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AURORA是一个网站，也是全国最大的信息交易黑市，发布买凶杀人、处理尸体这类黑色委托信息的人固然不少。AURORA只允许专用VPN线路接入，注册条件苛刻，必须登录使用。用户的账户被严格分为10个等级，文易只有1级，会长知道AURORA但没有账户，而部长的等级为5。
以文易的等级只能浏览小众名人的绯闻啊，“交友”信息，非法篆刻公章的广告，做假证的联系电话之类的内容，而部长的级别甚至可以看到杀人委托。
听到意外的消息，长长的一段时间办公室仿佛浸在真空中，文易，会长，部长都保持沉默不知在思考什么。白月萤则从最开始就不太听得懂，但感觉他们在讨论非常重要的事，一直恬静而立不敢打扰。
仍然是文易率先开口：“会长，借我一些钱，我要准备开溜。”
“我也赞成你先避避风头。你需要多少？”
“五万。”
“……”会长一愣，叹口气，无奈地说：“你记得还真清楚。”五万正是会长得到的奖金全额。
文易把手机上的个人二维码彩页展示给会长，会长看白月萤一眼，撇撇嘴一清喉咙，对着自己的手机说：“唤醒屏幕，启动微信app，打开摄像头扫描当前二维码，功能——转账，金额——5万”
“滴——已接受到转账请求，请选择身份验证方式。”
“验证方式：声纹识别。”
“滴——验证通过，转账已完成。”会长不好意思地一瞟白月萤，关上手机。看来会长不太喜欢在女生面前用语音操作。
文易转身面向白月萤。
“白月萤同学，抱歉一直把你晾在那，顺便加一个好友吗？”文易把手机递向她，她连忙摸索上衣口袋，从中掏出一副黑粗框眼镜带上，她轻触镜框，镜片上便浮现图样，凝视彩色二维码片刻后，她点点头表示添加好友完成。
“哇~设计成眼镜形状的智能手机，因为靠眼球细微动作操作，难度高很少见人用呢。”部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月萤，“你就是和文易孤——男——寡——女~共度一夜的女生吧，感想如何？你年收入多少？”
白月萤闻言一惊，脸颊绯红地拼命左右摇头，“没有……这回事……虽然……是的……但、不是的……”
“部长注意你的措辞，我们知道你是老司机，但也别挑这回儿开车呐。”文易指责道，顺手把手机摄像头关了，于是部长现在只能听到声音。
如果见不到反应的话，部长也不会再捉弄她了吧，文易想。
环顾办公室一周，文易大声说：“讨论差不多得出结果了。部长照预定调查黑诊所，会长报警让警察来保护张芷希，之后根据部长的情报排查可疑的目标找出那个杀手与之交涉，我则潜伏起来躲避追杀，至于白月萤同学——”
文易稍作停顿，柔声对她说：“我读过了‘他’留下的讯息，使你卷入到危险中，我深表歉意。但是，你还是回家吧，家人会担心你的。”
白月萤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学长……明明答应过我的。”她幽幽地开口，“学长承诺……会听我的请求，这句话……是谎言吗？”
“呃，不、不是这样……”文易唯唯诺诺。
答应了她的请求是怎么回事，按照‘他’留下的内容，‘他’是在整理完案发现场，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因为觉得她长得可爱就顺势收留她住一晚……果然‘他’有所隐瞒吗？文易暗度。
此时，部长突然不合时宜地出声：“文易，有一个坏消息，恐怕她——你带来的女生回不了家了——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AURORA更新了动态，有人发布了对她的绑架委托。”
白月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不断眨眼。
“为什么？”会长不可思议地说，“暗杀文易还可以解释，大概是副会长发的委托，但是有什么必要绑架她呢?她完全只是个局外人吧？”
“不知道，你得问委托人去。”部长的声音也透着疑惑。
文易沉吟一会，对会长说：“事已至此，她已经无可挽回地深陷危机。会长你擅长解释，就让会长对她说明迄今为止所有的事吧，毫无保留的。”
“你没关系么，就如此信任她吗？……我要把那段视频给她看喔？”会长紧盯住文易的脸。
“无关信任与否，是我害她遇到危险，所以她当然有权利知道真相。”文易回以会长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吧。”会长不知为什么微微一笑，他转向白月萤说，“你的名字是白月萤对吧，我是学生会会长，电话里的男生是信息部部长，一直和你相处的男生是文易——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白月萤当然知道会长，会长经常出现在校报上；她也知道部长，信息部开发的一款相机应用现在就安装在她的手机上，他们都是校内名人。”
会长继续说：“我现在告诉整件你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了，要从那面镜子说起……”
白月萤专心聆听会长，不知道她到底相信了几分。文易和部长也趁此机会整理到目前的事件脉络。
“……从三个月前学姐的那件事，我们推测镜子有解放潜意识的欲望、改变人格的作用，目前出现的共三种人格，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普通的文易，你昨晚遇到的是解放欲望后的文易——你也应该察觉到昨天和今天文易对你的态度不一样吧？”
白月萤轻轻点头。
“文易有三种形态——你眼前的是‘普通文易’，昨晚遇见的是‘金色文易’，还有比较稀有至今只出现过一次的‘黑色文易’。”
“如果说‘金色文易’是积极欲望的化身，‘黑色文易’就是消极欲望的化身。毕竟文易平常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和打工几乎不干别的事，想必积累了大量的压力。‘学姐事件’的真相，就是‘金色文易’煞费苦心追求学姐，好不容易才让学姐同意，这时‘黑色文易’突然出现，冷淡地断绝了关系。‘黑色文易’宅在寝室，不上课，点外卖，白天晚上一直打游戏——文易当时还住集体宿舍，三个室友都受不了他了。”
“事态正一团乱时，普通文易回来了，于是他经历了人间地狱——文易的感受，大概就像是回到被炮火密集轰炸了28天后的家乡，看到一地惨状那种感觉——你现在理解镜子是怎样的存在了吧？”
白月萤点点头，同情地看着文易，这个眼神让文易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具体在哪里见过。
“然后就到昨天晚上……”会长根据‘金色文易’留下的信息向她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
“……以上，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全部。”会长抿抿嘴，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为什么呢？白月萤觉得很迷惑，‘金色文易’没有告诉会长他们，自己是主动请求被学长绑架，而非离家出走。
文易的手机突然发出“嗡嗡——”的长鸣，查看后，他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有人入侵了我住的那栋楼的防盗摄像头。”
“来得好快。”
“太快了吧！”会长和部长都相当惊讶。只可能是对方到了文易住的附近才选择接下委托，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刻行动。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文易走向白月萤，“能请你和我一起走吗？”
“让你陷入危险都是我的过错，我会负起这个责任——我向你承诺，我将尽一切力量保护你，所以，你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我吗？”
文易向白月萤伸出右手。
仰头望着文易坚毅的面庞，她点点头，将白皙柔嫩的小手放入他的手心，一丝嫣红染上她的双颊，仿佛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出云霞。
学长，我暂且就做你的人质吧。
她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