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在船上,水蝎子哪有人吃呢,都扫到海里去了,只要大黄螃蟹、对虾;连小鲈板都没人逮,主要是鳎目鱼、平鱼、脍鱼。唉,到了收对虾的季节,海边吃得满地红啊!”——这是我从小听爷爷辈的讲的故事。
“那时侯螃蟹三毛六一斤,对虾一毛钱一对儿,麻蚶子没有论斤的,两块钱一大麻袋,放在家里死不了,能吃一冬天。冬天,家家馇一大缸梭鱼酱;开春时,到蓟运河下搬罾,逮上来的大银鱼,有一股清香,像嫩黄瓜的味儿。唉,那时侯啊。”——这是我父辈常对我介绍的家乡的故事。
我今年三十岁了,爷爷的故事对我来说,已如同唐朝、宋朝那般遥远了;父辈的故事我倒有些亲历,只是那时侯还小,不懂得细细品位各种海鲜的美妙。如今,拿常人一月的收入来过故事里的生活,恐怕一月中会有二十几天的日子会没有着落。过去海洋中只有虾蟹才吃的小青蛤、蚂蝶,不知名的小杂鱼、小鲅螺油子等等,早已摆上我们的餐桌。
不知道过几年这些故事说给我的儿子,他会“心有戚戚焉”吗?我又能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讲述呢?
我深爱着大海,我舍不得大海赐予我的一切:鱼、虾、贝壳,盐汪子、草泊碱滩,还有被渤海滋养着的富饶的河流。
小时侯拿根江苇作鱼竿,到盐汪子里钓海鲇鱼,鲇鱼那么傻,根本不用鱼漂,不会钓鱼的人也能把它甩上岸来。小伙伴们顺着盐沟,来到碱滩,找窜地鹂儿蛋,或是下许多鸟套子。转天,总会有十几只窜地离儿上套。吃不了就腌起来晒干,留着冬天吃。悄悄溜到盐沟边,总会看到成群的梭鱼、针扎鱼在水面上游,忽左忽右,非常整齐。稍遇惊吓,便风一样倏忽无影无踪。唉,那时侯啊!
而古老的蓟运河蜿延入海,不知流淌了多少年。蓟运河有三宗宝:银鱼、紫蟹、纤板刀。在明清时,银鱼紫蟹已是宫廷贡品。捕获银鱼须在大雪节后破冰获之,古诗有“银鱼肥白是冬天,凿破层冰出水鲜。寄语衔杯应细嚼,许多辛苦到樽前”,来形容捕鱼之辛苦。而河蟹之讯在八至十月份,味甘鲜肥,冬季所产则为紫蟹,味道尤佳。刀鱼秋冬栖息于浅海河口,春季入蓟运河,溯河而上,进行生殖洄游,秋季回渤海越冬,渔民利用其习性,常于春季捕捞,味极鲜美,与海中脍鱼并称“二鲜”。
银鱼、紫蟹曾在京、津、唐一带享有盛名。蓟运河是潮落河,所以海中生物常洄游到河内,夏季有人游泳时,很轻易就把海鲇鱼从窝里掏出来,有时还会碰到水母——海蜇。
据家乡的地方志记载:由于捕捞技术不断改进,捕捞能力日增,运输能力日强,随之出现捕捞过度,加之环境污染,资源衰竭,首先是小黄鱼、脍鱼、毛蚶继之,然后是对虾。家乡的淡水渔业,因蓟运河1968年建防潮闸,隔断鱼洄游通道,又加河水被周围工厂污染,已经严重衰减,蓟运河之三宗宝,也彻底绝迹了。
有个下岗的朋友与我说了这么件事。他1998年开始中承包了蔡家堡的一段底。所谓底网,也叫撩网,就是在浅海扎一排如墙一样的网,涨潮时把网撩起,让鱼虾游过,落潮前把网放下,水退后,跟近来的鱼虾就被截在网底了。承包底网,就是承包所有的捕获,多少不论。夏季,有如米粒一样密集的刚孵化的小鱼苗被截在网底。他感到很痛心,因为只要等到秋天,这些鱼苗就会长到一筷子长。作为鱼苗,它只能以一角六分的价格卖给工厂做鱼骨粉。
这样的滥捕滥捞,渤海的资源怎么会不枯竭呢?人与环境,人与自然,如果成了对立的关系,受惩罚的,无疑是人类。
我曾经在去年夏天乘车从天津到锦州,沿路几乎看不到一片纯净的蓝天、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渤海沿岸,鱼类资源的枯竭几乎正惩罚着所有的渔船,我曾多次看到一艘艘大船捕捞归来,收获只不过些小杂鱼,其售价不抵燃油价。近几年,渤海发生了多次历史上罕见的赤潮,造成直接损失数以亿计。有专家为此疾呼,渤海的污染如不及时治理,用不了几十年,渤海将变成名副其实的死海!人类文明五千年,工业文明仅仅一百多年,而工业文明对地球造成的环境污染、物种灭绝,已超过了五千年的总和。享受科技文明的人类,应该感到羞愧。
我非常赞同这么一个观点:要把现在我们看到的海洋、森林、湖泊看成属于我们后代的财富去爱护,而非看作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去享用。为了人类的光明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