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卬就觉得脚下暗流涌动,正要回头向族众提醒,却只见身后的水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大部分的木排都陷入其中,正在慢慢地向那中心转去。而自己也在这漩涡的边缘,尽管自己吃了“蹑空草”,似乎竟然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站立。
卬还在思索,弼丕在身边大声疾呼:“同胞们!这怪物毫无怜悯之心,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们跟它拼了!”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踏波蹈浪地向夔龙冲去。
卬也是下意识地跟在弼丕身后,向夔龙冲去。他暗中对弼丕施加了“神衣圣甲”禁制之术,但是这“神衣圣甲”刚施加上去,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一道闪电直接劈在弼丕身上,将那“神衣圣甲”完全震荡得了无踪迹。
弼丕还在往前冲,卬跑到他身边,将他向侧面拉开了,而此时又一道闪电落到弼丕刚才所去的位置上。
卬急急忙忙地试着对夔龙施用其它的禁制之术,但是却发现什么作用都不起。
与此同时,因为夔龙向他两人引电导雷,所以之前找尼族族众所处位置的漩涡便消失了。百涞和当央等领着族众,喊着号子,划着木排,向夔龙冲去。
卬看到,在族众手中,有很多人都手持长约丈许的尖木棍,他们紧盯着夔龙,面色坚毅,视死如归。
但是这时夔龙却发现了,停止对卬和弼丕的引电导雷,在自己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墙,闷响着向那些冲来的木排拍去。顿时,许多木排被拍散、翻转,又有许多人落水!
弼丕又要向夔龙冲去,卬拉住,道:“不要去!”
弼丕向卬强笑一笑,道:“这老怪物无情!如今我们在这里只怕要全数覆灭。我现在也只有冒险冲到它身边去试试。”
卬道:“这也算是我们所祭拜过的神,我们怎么能够这么对待我们的神呢!”
弼丕冷笑道:“不爱护对自己信奉的子民,还想方设法地为难自己的子民,到了现在居然还没有理由地叫自己的子民全部去死,这样算什么神!”
卬道:“可能这只是它对我们的考验,就像神天吴对我们的考验一样!”
弼丕愤慨地道:“看看我们在这里淹留这么久所病死的族众,看看我们在这里被它恶意兴风作浪淹死的族众,这算是什么考验,这只是残忍的怪物在暴虐地荼毒生灵!我们把它当做自己的神,它却从未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子民!”
卬叹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领导无能,所以还是让我去!”
弼丕道:“不,你去了我血族只怕真的走不到茂山,就要在这几百里近的地方全数覆灭了!”
卬道:“我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现在即便是我死了,我血族也会继续前进的!况且你之前从未服用过‘蹑空草’,你也不会怎么行走。”
弼丕道:“不,现在我已经行动自如了!”
在说话间,夔龙又向两人引电导雷几次,两个人在闪避中,弼丕趁卬不注意,挣脱卬的手,又向夔龙冲去。
之前经过几次冲锋,百涞和当央商议,将族众全部分开,从四面八方对夔龙进行包围,然后再奋力向它冲去。
夔龙此时身上的光辉越来越明亮,似乎它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透明。因此尼族族众这时也没有再点火把,足以看清楚。
虽然越来越多的族众落水,但是还是有族众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向夔龙围上去,这时夔龙也有些应接不暇。
弼丕趁着夔龙一个疏忽,从它的侧面奋力一跃,竟然直接跳到了夔龙的头上。
夔龙突然看到自己鼻尖前出现了一个人,一双巨眼中精光大盛。同时不停地摇晃脑袋,想要将弼丕甩下来。
弼丕一跳上去之后,因为夔龙不停地晃动,他只感到耳旁风声呼呼,就仿佛被夔龙带着飞翔一样,不过它不是很平稳,相反是非常剧烈地摆动。
弼丕死死地抓住夔龙面上指头粗细的须毛,任凭夔龙怎么甩,就是不松手。在稍稍稳住身形之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尖木棍插进夔龙的鼻尖处,直插进尺许。
夔龙大吼一声,真是天地都在震动,同时双目直射出电光来。在见到弼丕还是没有放手后,它猛地将头颈都潜入到水中,然后再不停地摇晃,又掀起无尽的惊涛骇浪来。
然后,它再将头伸出水面,又摇晃几下,弼丕终于被它从头上甩了下来。
弼丕的身体全飘飘地落到水面上,但却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卬在旁边看着,赶紧跑上去,将弼丕抱着,迅速向外逃去。
夔龙本来还要找寻弼丕的所在,但是此时尼族族众又奋不顾身地冲到自己身边来,用他们的尖木棍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虽然夔龙身上有着坚硬的鳞甲,但是还是让它感到很恼火,因此便舍弃了弼丕,开始暴虐地对待身边尼族族人。
卬带着弼丕来到一个稍稍平静的水面,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发白,近距离已经可以看得清人的面目了。卬看到弼丕七窍流血,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
卬急切地呼唤着弼丕的名字,不停地拍打着弼丕的脸。
过了许久,弼丕终于睁开眼来。他显示茫然地直视着天空,而后循着声音,看到了卬的脸。
卬见他终于醒来,喜不自胜,道:“你终于醒了!”
弼丕虚弱地道:“夔龙被杀死了没有?”
卬想了一想,道:“它还在垂死挣扎,因为你给了它致命一击,现在它已经身负重伤了。”
弼丕不胜欣喜,道:“是吗?那好,那我也算是终于做了一件事,为我血族做了一件事。本来选我当第三十六队的队长,就是巴达酋长看在长者雄的面上,破格选用的,我没有那个能力,而且我自己也不是很愿意。但是巴达酋长不想看到长者雄为了我血族兢兢业业地劳累了大半生而什么也没有得到,于是他便想着给我这个机会。其实长者雄也没有为血族做什么,他只是一辈子忠厚老实,然后就莫名其妙当上了长者,而在长者之位,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来,只是他心里确实只想着我们血族,为了我们血族的大事,他可以不要自己的一切,献出自己的一切。
“但是这一路迁徙过来,我做了很多错事:在莽山烟渡峡,我私自‘收留’了几个文面女子,并且允许族众男人与她们**,——当然我也干了,现在她们可能都已经有孕在身,如果我们到了茂山,她们可能还会产子,不过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她们差不多都落到水中去了;之后我又因为我父亲惨死在我面前,与长者政、当央他们发生龃龉,要不是现在我给了夔龙一击,让我先将自己的龌龊洗刷一下,就是以后到了血涯,我也没有面目见我血族列祖列宗!也没有面目再见我那死去的父亲!
“现在好了,我也终于不必像之前那样感到既羞愧,又憋屈了,我也可以轻松地死去了。”
卬道:“不,你还要跟着我们全族,走到茂山去!第三十六队的人都还在等着你呢!我们去了茂山,还要再繁衍生息,你也还要随我去做很多事,我们还要去灵山觐见神巫,还要去给忽达酋长报仇,……”
弼丕有气无力地打断卬,道:“不,我不行了,我感到自己什么都被震碎了,我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卬还在拼命地找着借口,想要安慰他,但是他自己也语无伦次了。
弼丕不再听卬的絮语,他摸索着将挂在自己胸前,紧紧贴着心口的队长玉牌交给卬,挥手道:“酋长,你过去吧!夔龙还没有杀死,你还要在旁边指挥呢!”
卬停住,看看怀中的弼丕,此时天色又明亮了一些,可以看到弼丕之前被水冲洗了一遍的脸面,这时又流出了许多新的鲜血,而弼丕的脸色,则变得越发苍白。
弼丕看着迷蒙而深邃的天空,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同样迷蒙而深邃,同时他得脸上则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像是在得到之后的失落,在失去之后的解脱,既激动得无以复加,又安宁得不可言喻……
最终,他嘴里喃喃地道:“天,亮,了。”便不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