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说完,从那木台上飞起,直到众人围坐的圈子之外。巴达看到众人都还呆呆地坐在地上,便道:“感谢少帝的演说!”众人便开始稀稀拉拉地欢呼起来,但是到了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就变得整齐划一了。几千个喉咙发出的声音汇在一起,直上云霄。
少帝到了场外,还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本来在台上讲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紧张,但是到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他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但是他还能想起自己之前有什么已经想到了的却没有说。
随后在司仪的主持下,大会又进行了几个项目,不过少帝也没有留心注意。直到午后未时三刻,在场所有的人在司仪的引导下,都跪在地上,对着北方叩了五个头,站起来后,在太阳下坐了几个时辰的众人都十分疲倦地站起,各自散了。
少帝心下还在忖度,卬走了过来,笑道:“总算完了!我站在台上,也觉得晒得发晕。”
少帝道:“现在我们却去做什么?”
卬道:“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歇息!”
少帝和卬并步走着,犹豫了许久,少帝问道:“之前我说的好没有不妥的地方?”
卬道:“很好啊!我也是被晒晕了,忘了向你道贺。你这演说,很可能会被巴达酋长令人记住,到时候会在我血族之中代代传诵呢!”
少帝一听,笑道:“我说的也不好。到时候就是传诵下去,也只怕贻笑于人。”
卬道:“不,你说了很多我们之前都没有想过的道理,这些道理是要靠智者编成歌谣,将这些真知灼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让后世之人从小就学习到。”
少帝道:“你们可供我们蹈风者学的东西太多了。”
卬道:“没事。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我都会教你。”
第二日,巴达又叫安度和莫度两个人来请卬和少帝。巴达在章明殿一见到少帝,就道:“少帝,我今日请你来,是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昨日的一番演说,十分精彩,我叫我血族智者据此编成了一首数百言的歌谣,名叫《广谟》,想以此来教育我们的后世,不知你是否允许?”
少帝笑道:“我说的都是一些粗鄙陋语,只怕会让后世之人笑话呢!”
巴达道:“不,你说的是虎豹一样的文章,而其中又有着璞玉一样的真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叫安度唱给你听听。”
见少帝点头,安度便用十分委婉动听的声调唱了起来。少帝一听,只觉得这歌谣唱的差不多就是昨日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恍惚之间竟感到身上又沐浴着昨日在演说时的阳光;不过这歌谣中又有着很多的比兴之物,将自己所说的道理讲得更加通俗易懂;而且在结构上也有调整,显得层次分明,听了真是如痴如醉,不禁忍不住地点头。
安度唱完之后,巴达又将一颗直径数寸的明珠递给少帝,道:“这是九曲珠【后少帝对太仲说起,太仲潜藏入内,才知九曲珠内有天文地理之象,随时变化,实为至宝】,有六个小孔,但中间四通八达,可以将‘玄驹’(注:即蚂蚁)放入其中,要过数日才能出来。这只是一个玩物,权作我血族借用你演说的答谢,请你收下。”
少帝谢过巴达,收下九曲珠。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巴达也是说了半句。两个都是一笑,少帝让巴达先说,巴达固让少帝。少帝终究不肯,还是让巴达先说。
巴达道:“我是想请少帝不要因为我血族忙于迁徙茂山之事而怪罪,在断谷多住一段时间,我让卬陪着你。”
少帝笑道:“我刚刚也是想向酋长恳请,不要因我在此妨碍,容我在断谷多住一段时间,多学一些事理。”
巴达也笑了起来,道:“既然少帝也是这个意思,那你干脆就在这里住到冬日。”
少帝道:“那好,到时候多有叨扰。”
随后又说了其它一些事情,不觉中已近晌午。
自此少帝便呆在断谷。最初一个多月里,都是卬陪着他各处游玩。不过经他演说之后,这尼族上下谁人都认识他,他与众人渐渐熟稔之后,有时候也自随着他们出去。少帝与罗、政等人渐成莫逆,随后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他们一起,倒与卬一起的时间少了。
少帝尤其敬佩安度,安度敏记强知,涉猎广泛,少帝虽年龄是其五、六倍,平日又多出外游玩,但是安度所知道的一些东西,虽然可能颇多虚妄,但连少帝都闻所未闻,不禁令少帝更觉世界之广大、之奇妙。
期间巨猿又来了两次,但因为少帝相助,尼族也并无多大损失,两次都迅速将其赶走。少帝也没有对巨猿痛下杀手。
很快就到了金秋九月。尼族举族上下都在忙着收割。少帝看到阡陌之中,稷黍累累,而百十个人一起在田间劳作,互有分工,却又相互配合,也觉得十分新鲜,随着到处转。今天是这片,明日是那处,到了傍晚则聚在一起饮食闲聊,直至半夜,少帝感到十分惬意。
如此过了十几日,收回来的粮食都堆在那广场上,趁着那几日秋高气爽的天气,由小孩和老人摊开晒干,然后聚集起来,存在广场四边的四个仓库之内。
依照之前血族大会上说的,秋收之后,巴达又带着全族为十五岁以下的人先行举行了承认仪式。由于人数众多,有近两万之数,因此四个司仪在血石四面同时施行,用玉刀划开参与仪式者的手指,将血滴在那血石之上,如此一连三日,才终于完成。
卬见少帝在这段时间一直都随着别人到处游玩,似乎依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想学一下尼族的各种规制的话,便找了个机会向少帝说起。少帝道:“我之前刚来,觉得万事都很惊奇,也只觉得万事都可以学习,但是现在想想,以我们蹈风者的脑筋,想要在举族中都这样生活,是不可能的,我们也不能学会。不过你说的要将前任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下一代,甚至是要多思多想,自己也能有所领悟,以便教育后人,这个我觉得不错,以后也会这样做的,其它的就是学了,也是无用。”
卬见少帝虽然一脸轻松,但是语气却很严肃,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血族成人仪式后,便到了秋围之季。但是卬却感到自己不知为何,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想着和别人一同出门,便对巴达说了一下,巴达也让他不要躬身亲为这些琐事,卬便时常坐在东北方那榛树之下,一坐就是半日。
巴达知道了卬和少帝是依那榛树而歇,便叫人在那榛树边搭了一个茅庐。天气愈发寒冷,卬便住在那茅庐之中,但是少帝却浑不在意,每日依旧在那榛树上歇息。
不知不觉,一晃时间又到了冬月中旬。近来卬每日疏于移动,渐渐地作息颠倒,每日在夜里仰望星辰,到了白日却在茅庐之中大睡,与少帝交往时间也越发少了。
这晚已是冬月十五,前两日便已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也未见晴,因此积雪丝毫未化。前几晚寒风呼啸,这天却碧空如洗,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映着身边的皑皑白雪,照得那些积雪都发出幽幽的淡蓝光。
卬走出茅庐,看到少帝在榛树的枝桠上,似乎已然入睡,便没有叫醒他,自己抬头,从那些树枝之间的空隙中仰望那轮明月。偶尔有一丝风来,摇着那些枝叶,洒下一些积雪来,在这寂静的深夜中,发出一种天籁之音。
卬只觉得心绪不宁,也不知怎的,便趁着那皎洁的月光,走到了广场之上。四周的人都睡着了,安静得出奇,但是卬却并不觉得恐惧,踏着广场上那些边角处尚未被踩脏的积雪,头脑空空地信步走,听着积雪在自己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