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时三刻,少帝只见一名头上戴着白茅花扎的头冠、赤裸着上身的司仪人员站在木台边上,高声唱道:“各位族众肃静!现祭拜血族列祖列宗。”众人还未完全安静下来,几声低沉呜咽的牛角呜呜地吹响,三名同样是头戴茅冠、上身赤裸的司仪人员,手捧木盘,依次引着巴达、雄、百涞、卬、罗、敖、尼族另一位长者兑、还有政,上到木台。
少帝虽然距木台有二十多丈远,但是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名唱的司仪见众人都上了木台,面向西南,各自找位置站定了,便开始在嘴里嘟嘟囔囔地念起来,少帝也听不明确。念了一歇,转过身去,再走到另三名司仪旁,伸手指到那端着的木盘中划了划,然后退到一边,高声唱道:“血族第一百任酋长巴达祭天地、拜神灵、敬祖宗!”
巴达便走上前来,依次做完各种礼仪,最后也背过身去,用手指在三个木盘中划了划。
那司仪又唱道:“请各位长者敬祖宗!”
六位长者便也依次走上前,各自敬了祖宗。最后那几声牛角又响起,司仪人员领着巴达和六位长者依次下了木台。
太阳已然高升,正悬在众人头顶,虽然今日天空之中也有一些薄云,但是挡不住那毒辣的太阳。不过虽然太阳晒人,尤其是坐在地上的众人,很多人都已经满头大汗,但在木台上祭拜的每个人都恭敬肃穆,每一叩拜也都十分庄重虔诚。这一套祭拜祖宗的仪式下来,那时间又过去了近三刻钟。台下数万族众也都端坐不动,直到仪式完了,才又开始哄闹起来,让少帝颇觉震撼。
辰时刚到,那司仪便又高唱道:“血族大会开始。请酋长及各位长者登台。”
巴达领着七位长者上了木台,倚着正南方的那跟大木做的栏杆,一字排开站定。
巴达清了清喉咙,话一出口,声音特别宏亮:“我血族六万族众,今日到这里的有近两万。没有来的,都是老弱妇孺之辈,于族内大计无益,自可不计。此前数千年来,我血族人众从未有如此之盛,今日算是我血族历届大会最为盛大的,这也是我血族先辈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所得来的。大会之前,我与族中各位长者已专门祭拜了血族列祖列宗,愿我族先辈英灵歆享太牢牺牲,再不赘言。
“想必那日长者卬回来,我族许多人都已经知道消息。三年之前,我血族长者百涞与问天者陈甫相识,经问天者陈甫提起,才知道我血族忽达酋长与问天者朱耳在三百年前是莫逆之交,而且两族也订有千年之盟。由于问天者能够知前后三百年事情梗概,所以在长者百涞回断谷后我血族赶紧备下厚礼,我与数位长者赶到横山,与问天者重叙旧盟,请问天者帮忙推算忽达酋长遇害之事。
“回到断谷之后,我族长者会集决定,让长者卬前往小甘洲寻找酋长之杖。那小甘洲远在重洋之中,与淞浦相望,足有两千里路程。长者卬不辞辛劳,刳木为舟,独自一人在海上漂流半个多月,到了小甘洲。后来遇见神灵,才知道我忽达酋长被害经过及酋长之杖到达小甘洲的缘由。”
巴达又将忽达被害的经过略叙述了一遍,下面就重新哄闹起来,巴达用酋长之杖重重地在脚下大木上拄了一下,才稍稍安静下来,又道:“为了得到神灵准予并帮助,拿回酋长之杖,长者卬与神灵订有约定,以后每年三月我血族都要用青色雄鸡、白色公羊、黑色牡犬三牲血祭东方诸神,此是长者卬为我血族全族大计而允诺,我血族也自应当谨记,以后每年都要血祭。而且长者卬还甘愿将自己的一魂一魄交给神灵,最后在天干山蹈风者继任首领少帝的鼎力相助之下,才终于在汤谷巨石之上拿到酋长之杖,并迅速赶回断谷。
“现在酋长之杖已经回到我血族手中,这酋长之杖不是酋长之物,而是我血族全族共有;我血族数万众,今后还要尽最大努力保管好这酋长之杖,不要再落入外人之手。但是酋长之杖虽然找回,而酋长之杖的用处却还要到灵山神巫那里重新学得。去灵山非一日之旅,而且到时候还要带上酋长之杖,这个日后还要专门与族众相商而定。不过去灵山也不能全族人都跟去,我决意到时候组建十人小队,赶赴灵山。从现在开始,各位族众都可以观察留意,觉得有哪些人可委以重任,到我这里说明。”
他稍稍一停,下面又炸开了,很多人又回到了为忽达报仇的事上,还有人开始给别人说自己知道的关于慕道者的事。巴达等了片刻,才又道:“我族各位父老兄弟,为忽达酋长报仇之事,之前血族长者会议上也曾说起,此不共戴天之仇,自然是万年不忘;但是现在我血族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事关我血族存亡,各位且静一静,听我说来。
“前面我也提到我族现在人众繁盛,但是从乌达酋长聚族众、据断谷而居以来,已历三千余年。昔我族不过千人,断谷实乃仙境圣地;但现我族已近六万,这方圆不到千里的断谷就太小了。而且数年之前,巨猿出现,为祸甚剧,我血族深受其荼毒,目前对于那些怪兽还没有想到怎样的对付方法。因此我血族应迁徙别处,再找一个更为宽广的好去处。这也是忽达酋长一生之志,可惜他壮志未酬,却先被人所害。我们要为忽达酋长报仇,但也要尽力去完成忽达酋长的未竟之志。而两相权比,目前当然是以举族迁徙之事为先为重。假令我族无容身之处,被巨猿摧折殆尽,那时就是想要为忽达酋长报仇也不可得。而且慕道者所在何地,现在有多少丁口,我们还概无所知,不过血族长者会议上也有提议,那就是等我族迁徙之后,长者政带着安度、莫度及其他人去探听慕道者的消息。
“现在我们来说迁徙之事。早在数年之前,我就请我血族长者百涞率人到各处查看,已经觅得一个好去处,名叫茂山,不过距离断谷还有数千里的路程。我们老幼病弱六万口要迁徙过去,一日最多能走三十里,到那里最快也要三四个月。当然其途中也定然有许多凶险,将这些也计算进去,我们预计此去可能最少也要大半年。至于迁徙的路线,则有长者百涞带领,他去过一次,知道沿途情况。现在我们要各位都说出自己的意见来,我们是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出发,大家商量好了之后也就好快快准备。”
巴达说出这段话时,下面近万人都没有出声,认真听着。现在他要大家说出自己意见时,众人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出神。
良久,南边的“围栏”里席地坐在最前排的一个人老态龙钟、颤巍巍地站起来,呼喘着道:“酋长,我血族据断谷已有三千余年,这断谷气候宜人,物产丰美,我族在这里安居乐业,不迁徙不行吗?”
巴达还没有回答,坐在东边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忽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那老人喝道:“智叟,你住在南边,这几年来是没有受到巨猿摧残,所以话说得轻巧!”
智叟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也站起来,扶住智叟,对着东边这中年人道:“晟,我知道你一家七口,有三口人死在巨猿手里;但是今天我们说的是全族大事,此去茂山,数千里路程,还有许多凶险,这一去只怕伤折的还不是少数。不迁徙也有不迁徙的考量。”
晟神情激愤,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木台上的政说道:“我血族迁徙,并非完全是因为巨猿,还有就是我族现在人口繁盛,这断谷已经无法承载,需要到一个更广阔的地方去。不然到时候我们就是生育了子孙,也会养不活子孙。”
智叟又道:“这断谷方圆千里,而我们所耕作的田土还只占到十一,再往西南方向去,还可爇树燎草、芟木刈棘,开垦出数百顷良田,即便我血族人丁升至十万,断谷还是可以容纳我血族的。”
政道:“智叟,你有八十高寿,难道你不知道我血族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歌谣?那《炎风》唱得明明白白,我血族未来大计还在西南方向,这是从一千多年前就开始流传的。正因为如此,忽达酋长才一直在外漂流寻觅,而不幸被害。况且我血族现在已经有六万人,不出两百年,人口就可能直破十万,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而不想到以后。”
智叟旁边的年轻人道:“正是我们要看到以后,所以我们到时候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此事:我们那时要开垦可能也会更容易。”
雄道:“话不能这么说。人,要有远见之明,要在还没有口渴的时候就把井挖好,要在没有下雨的时候就要把屋盖好。”
政接口道:“凡是都是出了事之后再临时想办法,就悔之晚矣,还会闹出大动静来,到时候可能要付出的反而更多。”
这边几个人还在激烈讨论,那广场上坐的近万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嗡嗡地讨论起来,还有的隔着“围栏”的大木站起来,叉着腰,大声争论起来,随后带起更多,声音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