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了千辛万苦,岳翎站在了山谷崖壁上。这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小山坳,四周没有任何遮挡,散落着刺破泥土的乱石。袁枚死的地方就在山谷中间的小路,四周没有一点人迹。
消息传到洛阳是事发一个月后的七月十三。早上张萍起来的有些晚,杨朋在外面死命的敲窗。吴荣一大早乘车去了政府宫。总理府当天的简报没有按时出来,张萍只好只身去官府。
“谁当值?”
“李主事当值,宗中书赐一匾额,李主事去官府领取,至今未回。”
送来的信函,满满的摆了一桌子。驻幽州场的同僚自知袁枚出事自己难逃一死,自尽之前留下了袁枚的出行记录。
赏赐的牌匾都挂在吴荣的书房,谁也没见到过。上一次议事,还是老爷子第一次入府的时候。
记得客厅摆了五把椅子,一个大躺椅。窗户向阳打开,这是张萍专门吴荣故居吴郡歙县,为老爷子搞的天井。面向阳光的墙壁窗户可以打开,阳光照得屋子里面暖洋洋的。
李统平坐在窗下面,中间的椅子空着,离窗户最远坐着袁枚。三个椅子的对面是那个大躺椅,吴桓的座位紧挨着躺椅。他总是寸步不离的坐在吴荣身边。邓思洁不敢坐吴桓的位置,也就站在一旁。高荣虎走进来,赶紧走到中间的位置坐下。他的那健壮的身躯一下沉,竹椅子吱吱呀呀的叫唤起来。李统平的脸上立刻漏出了极其不礼貌的笑。
张萍拿着简报走进来,却发现屋子里站着几个人。“还有把椅子呢?”
右边望去,老爷子办公室的门关着。吴桓立于老爷子身后。吴桓不是官,但老爷子信得过吴桓,每次老爷子坐躺椅吴桓都坐附近。这下子李统平、高荣虎、张萍三人要坐两个椅子。谁去惹这个麻烦。
“在下打算下月初五结婚,不知各位可否赏脸参加。”张萍一开口,同时行礼。这下李统平和高荣虎坐下了。
“袁枚,老爷子叫你现在就去幽州。”李统平把简报给了袁枚。“老爷子说这次事完了给你补一个热热闹闹的酒宴。刚中书省来人,要一份广阳郡详细,从速从速。”
“不急,萍儿大婚,婚后再走。”高荣虎道。
正回想着,一声匾额到从大门传来。
屋子里的人却都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门外的人原以为会有人来迎接。
人人都在喊给袁枚报仇,但是追查袁枚的活谁都不愿意接手。高荣虎在外,李统平又在忙活宫里的事情。
“李天与岳翎,各带十个人,一去蓟县一去广阳。李天走明线,岳翎走野线。务必拿到袁枚死前的传信。”张萍对吴荣回报。
驻幽州场传来的信件都在特部有留存。
“不准自尽。”张萍赶紧下令不准自杀,再有人自尽,身边的同僚按失职论罪。话音刚落李天已经写好了命令伸手塞给掌印,书令史拿着印信一盖,直接转特差发出去。
“发出去了。”书令史突然抬起头,她怯生生的看着眼前这些比她身份都要高的。人们眼光就这样诡异的碰撞。
“停!”李天噌的一声攒了出来,追下楼去,可是已经看不到差人的影子。
“现在和老爷子去说,还来得及。”李天额头冒出汗珠,手开始在背后颤抖。
张萍扫视了一圈。
“在我啊。”
张萍敲开了通向书房的门,邓思洁从座位上站起来。老爷子从书房踱步出来,张口就问袁枚的事情。但是张萍开口说了自己刚才意外的擅自发令的事情。邓思洁走出来,李天已经把其他书令史打发走了,他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始张嘴。邓思洁反问
“刚才的命令发出去了?那就好,命是保住了。”
最后还是按照革职查办处理,张萍收拾了一下离开了特部。李天也是涉事人,也落了停职的处理,秘书的事务由杨朋协理。
“李天呐?”
李统平一见面就大手抓过来,李天正抱着雨伞和蓑衣准备搬回家去。
“哪去?拍婆子去?”
“我回家,被停止了。”
“来来,老爷子不让你干,跟我干。”
李统平拉着李天一直走到特号的魁星楼。这里悬挂着特部十几号精干差人的名牌。刚进来不多时,岳翎也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把眼睛挪开。
“这次去幽云,就你们俩,手下随便挑。明天晚上我在西市做东给你们送行,你们赏个面子。”两人只好答应。
袁枚与十三位差人的尸体七月初十进京。袁枚宗族得信,于是遣堂叔入京吊唁。方才知道袁枚出身河北大户,族人累任公卿,袁枚本人更是袭承爵位。张萍连忙改写悼词,安排葬礼,请京兆尹府师爷主持入殓。十五日,先生身穿素袍,站大堂上。
“袁公冀州清河郡人氏。早年丧父,族叔收养。少从官学,独好武艺。初举孝廉,为县吏职,时节度使李克用、田承嗣等欲收为己用,袁公不恋财名,以声色拒之。契丹校尉部土人攻杀成性,卢龙都督府张昱翼请公与节制,公率一十三骑,来往驱驰,斩杀贼酋无数。堪比先唐罗艺燕云一十八骑之威名。”
“然,天妒袁公。燕山贼寇,不识袁公威,以奸诈伏。”
“袁公左右备击,自辰至脯,杀贼无算。枪锋所及,无不披靡,围散复合者数。所乘马力竭,短刀步战,由力杀数十人。”
杨朋哽咽,这一声刺破空气,先生心头一震,读声顿断,却悲情徒增。
“贼迥马遥环之,令刀朔不得及,发矢如蝗。公身箭疮六十又一,兵刃所伤无数。”
“袁义士!呜呼!为国尽忠,三十有六,魂归故里。”
“袁生此去何速啊。”老爷子在袁枚灵前叩首,高荣虎和李统平都已经是泪流满面跟在后面扶起吴荣衣角跪下。杨朋、杨科在后面都哭拜在地。
丧事毕,吴桓和张萍扶起吴荣,吴荣不让扶,自己径直走开了。张萍解下官服外的白布,午时前还要送一堆公文去兵部。
兵部当值为廖建洲,他挥了挥手,来了一名小兵给张萍的公文拿去。廖建洲在椅子上转身去拿茶壶,突然看张萍眼角有哭痕。张萍只好实说刚办完白事。不知道廖建洲是打仗多了看惯死人,还是真的不在乎。言语十分轻佻,但自己正停职,只能先忍。
“廖大人,高升高升。”李统平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一步跨过门槛。
廖建洲赶紧起来向李统平行礼。
“这位是我们主事的女婿,犯点小错停职了,早晚要升上来。”李统平拍着张萍的肩膀,又拉着他走出了兵部。廖建洲在后面给送出了府门,还表示一定把盖好官印的公文一应送到府上。
“今日权且谢了,改日。”
“哎,你先别说,我说完这件事,你再谢我。”
李统平拉着张萍上了马车,车子直接来到城中西市
“诸位就要去外公干,此番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
岳翎看着主席的李统平和下首的张萍,自己坐在对席的位置。以前张萍三番五次讲入特部要守的规矩,不可饮酒过量。凡是出行,张萍从不朝面。
岳翎站起来,把酒杯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李统平道
“好,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十几名官差四下搜寻,也没有看到一点点的线索。岳翎趴在地上闻了很久,有军马的马粪味。
李天走的名路,正大光明的带着总理府的印信,从龙桥驿出发,途径幽云各州查访事情。岳翎则快马便衣,扮作商客,在江湖中游走。岳翎家是豫州颍川,李天生在鄂州江夏人,两人一到幽云的高山深壑之地便病了。
岳翎爬了很久,找到了路边一个干涸的水池边一个硕大的马蹄印。手下赶紧把带来的工具拿来,仔细的拓下这个印记。纸上跃然一个黑色的马踏匈奴掌印。
运河边的茶摊,小贩挨个桌子询问要不要火烧。
“客官,可顶饿了,您尝尝?”小贩掀开篮子的白色盖布,“岳差要河北驻军的名册。”李天买来咬了一口。
“没味啊。”
“客官是南方人,这个就是这样,您要夹着菜才好吃。”
“哦,这一个铜钱之是一个皮,肉还要另算钱。”李天身边的随从怒了。
茶摊的老板看到,抄起家伙就揪住了卖火烧的衣领。
“客官,你甭听他的,这小子骗你呢。”
卖火烧的挤眉弄眼,赶忙拿出包好的火烧,挣脱了老板的大手。四周的人看着落荒而逃的影子都哈哈大笑的起来。
“驾!”李天吃完,立刻转走旱路,上马直奔右北平郡契丹校尉。
冀州和幽州交界的地方,一共有官军十三支兵马驻扎。雁门折志超、易县杨守、信安军呼延朗。官军为何出现在袁枚死的地方,这里契丹人横行,官军根本不会出动大规模的兵马。
李默韬,前兵部司戎。就是主管兵部典礼的官员。
袁枚骑着马,书信在怀中被汗水和血反复浸湿。
冀州的人已经被杀光。
官军在太原的城楼上面狂呼,刘知远用伪汉将军府的笔纸,写下了一封信,交给家将,让他速速送回洛阳。
“总理大人亲启
长子监军宗睿率军攻破太原南北一百一十城。伪汉王世子自尽于东宫,部将刘嗣业等俱降。太原、雁门、北地均告归附。”
还有一封交给几十位将领。
“大军即刻返洛”
岳翎看着模糊的城门。
“奉命接得胜之令。”
一个人无力的从马上翻滚下来,无人注意。红毯上踏上一个马蹄,红绳缠系的甲片一张一合,撞击在一起发出响声,好似马儿的步伐,手握长矛从挂钩上取下,向下狠狠的扎入土中。战马鼻孔发出沉闷的嘶吼。
岳翎模模糊糊看到一群挤在一起的脚,之后便掉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