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继续说:“我梦到白花,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刚回头看见了我,却对我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可是她的声音却很浑浊。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被一声巨响给吵醒了。我就气愤呐,想要起床出外面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捣乱了我的美梦。因为在晚上,整个学校就只有我和李东先生,我就拿着蜡烛,走出房间,先去看李东先生的房间,发现李东先生的房门已经打开了。我就走进去了,叫他,‘李东先生?李东先生?’没有回应,我就走进房间里面,来到李东先生的床前,发现床上没人,被子是掀开的。我就纳闷了,这么晚了,李东先生去哪了呢?我就大喊,‘李东先生!李东先生!’还是没有回应,当时我在想,李东先生应该是去上厕所了吧?所以我就走出了李东先生的房间,来到房间外面的阳台,就趴在阳台上的护栏,伸头出去,朝下面看。因为厕所在一楼的,要去厕所那肯定得下一楼啊对不对。可是我从5楼朝下看,看见一楼的地上有一滩血!而且只有血没有人!当时我就慌了,所以我就···”
“等等。”傅罟打断嫌疑人的陈述,说,“当时是晚上对不对?”
“对啊。”
“那你怎么从5楼上面,能看到1楼下面的是血?你能夜视?”
嫌疑人吴所回道:“没有!我怎么可能夜视呢?是这样,当时我朝下面看去,下面的1楼很亮的,能看到一楼下面有一滩血。”
傅罟盘问:“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那就是血?不能是水之类的吗?你在5楼朝下面看,一眼就看出1楼下面的是血?你是怎么确定是血,而不是某种液体呢?”
傅罟的这个问题,也纠结了我很长时间。
但嫌疑人吴所却回答得很简单:“我感觉那就是血啊,真的很想是血,就是那种···人从高处掉下来,掉到地上,溅出来的血浆,形状很相似的。”
虽然傅罟没有再追问,但我也听出这其中很不合理。
除非···
但我没说出来,只是对嫌疑人吴所说:“请继续,你看到1楼下面的血之后,你还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
嫌疑人吴所回道:“我看到1楼下面的血浆后,我就在想,不会是李东先生从这里掉下去了吧?因为我刚才明明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所以我就下楼梯,准备要下1楼看情况。我从楼梯下到4楼,竟然看见了李东先生!当时李东先生全身都是血,手脚好像断了,一拐一拐地正从楼梯下面爬上来!我当时就吓疯了,我以为自己见到了鬼!我就连爬带滚地走回上去,从楼梯爬回到5楼,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然后我隔着门,还能听到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我吓傻了,连忙再点几根蜡烛,把房间里的所有蜡烛都点上!然后赶紧把自己的窗户关上,再爬回床上,把棉被盖过头,心想着:千万别来找我!千万别来找我!就一直躲在床上,等到天亮。天亮之后,我才提起胆来,打开房门的锁,出去看看。一出来就看见楼梯上有血,还有血脚印,我就吓疯了,赶紧去把校长找来。我把昨晚看到的事情告诉了校长,校长和我就回到学校,顺着楼梯的血脚印,来到了李东先生的房间。当时我就躲在校长后面,校长走在前面,我们进去李东先生的房间···”
“等一下。”我问,“当时李东先生的房门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开着的。”
我做好笔记,就说:“行,请继续。”
“好的。”嫌疑人回道。
我开始能听得出嫌疑人表现出对我的尊敬。
嫌疑人吴所继续说:“然后我和校长就进房间看,发现李东先生的床上,被子是隆起来的,好像是盖着一个人。校长就叫李东先生的名字,叫了好几次,没有看到床上的人有回应。校长就慢慢走到床边,把被子掀开,一掀开,就看见李东先生浑身是血!右脚的骨头还露了出来!我们吓得跑出房间,就去报警。事情发生的前后,就是这样的。我真的没说谎!真的!侦探先生,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凶手!”
吴所激动得握住我的手,哀求道。
我慢慢拨下他的手,说:“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原事实真相。如果你不是凶手,也请你不用紧张,我们会还你一个清白的,请放心。”
吴所听后,这才舍得放开我的手。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请你根据当时的情景回答,好吗?”我说。
“好的,我一定如实回答。”吴所很爽快就回道。
我开始把应该出现而未出现在他的陈述里面的细节,一一提问出来。
“当你听到巨响,从床上醒来后,你就先走进了李东先生的房间,对吧?”
“是的,侦探先生。”
“以下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请你仔细回想,当你走进李东先生的房间时,你有没有发现当时房间里的后窗,是打开的,还是关闭的?”
“是打开的,侦探先生。因为蜡烛燃烧的时候会散发出难闻的气气味,所以我和李东先生都会习惯把房间的前后窗都打开,通风一下。”
我做好笔记,接着问:“你看到死者从楼梯下来走上来的时候,你回道自己的房间躲着,躲在床上,用棉被盖过头,对吗?”
“是的,如实是这样,侦探先生,因为我当时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以下是我的第二个问题,你用棉被盖过头之后,除了脚步声之外,你还听到有其他的声音吗?”
“有,我在脚步声停止后,听到擦擦擦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拖地的声音。”
傅罟立刻起疑:“为什么你之前没说?”
嫌疑人吴所冷静地解释:“因为我以为我看到了鬼魂,所以我用棉被盖过头之后,听到的声音,我觉得可能是幻听,可能···是鬼魂在作怪!所以我没敢说出来,因为你之前也不让我说梦到的事情,说这些梦到的情景无关紧要,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听到的那种声音是不是真的,我怕会影响你们破案呐~!”
我先按住傅罟的手,暗示让他把主动权交给我,然后问嫌疑人:“你当时把窗户关上了,然后还用棉被盖过头,但你还听到一种擦擦擦的拖地声音,是这样吗?”
“是的。”嫌疑人仍然没有觉得自己的陈述有问题,仍然肯定回说,“我确定是听到了,即便我躲在被子里,呼吸很急促,但我还是听到了。因为声音那种拖地声持续了很久,我开始时没听清楚,只是觉得有种擦擦擦的摩擦声音,然后我就把棉被掀开一点,仔细听了,我还是听到那种摩擦的声音。”
“你能判断声音的来源方向吗?是从前窗那边传来的,还是从后窗那边传来的?”
“呃···”嫌疑人有点犹豫,“应该是前窗那边,我···不能确定。”
“没关系,那接下呢?除了拖地声,你还听到其他的声音吗?”
嫌疑人回想了好一会,才回道:“好像······等拖地声结束后,我又听到‘啪’一声,感觉也是一种落地声,但这一次声音很微弱,没有第一次把我惊醒那种声音那么大,而且声音是从后窗那边传来的。”
傅罟还是没忍住,又质问:“你刚才还说不能确定拖地声是从哪传来的,这一次你又怎么确定声音是从后窗传来的呢?”
嫌疑人解释:“因为当时我回到房间就把前窗给关锁上了啊!我怕他会爬窗进来,我就把前面的窗关了,后窗我没关!后窗传来的声音,我能判断!”
嫌疑人的表情很肯定。
傅罟摇摇头,开始表现得不耐烦。
我接着问:“还有听到有其他的声音吗?”
“没有了,之后我都是一直把棉被盖过头,没听到其他的声音。直到天亮了,我才出的房间。”
“最后一个问题,请你想清楚之后才回答。天亮之后,你去找校长,把事情告诉了校长。校长来到学校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到李东先生的房间,对吗?”
“是的。”
“你和李东先生认识有多长时间?”
“不到一个月。”
“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或者得罪了什么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最后问道:“那你知道他害怕什么东西,或者特别畏惧什么东西吗?”
嫌疑人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很抱歉侦探先生。”
“好的,谢谢你的陈述,我们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请你放心。”
我说完,收拾好笔记,就和傅罟离开了牢房。
我们离开警局出来之后,傅罟才问:“你听出来了吗?他在改证词,他估计知道自己之前编造的故事不够好,所以现在他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些东西,目的就是要混淆视听!”
“那你说他加了哪些?”
傅罟说:“和他之前跟我陈述的过程相比,他加了梦境里的东西,然后再加了棉被盖过头之后的声音,这些都是他加进来的。他想要混淆视听的意图很明显,你没听出来吗?他梦到什么东西,跟案件有什么关系?他关了窗关了门,还把棉被盖过头,他还能听得见外面的声音?明显在说谎啊!”
“是吗?”我笑道,“我的大诗人哪~你可能没经历过恐惧。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神经会很紧张,感知觉也会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变得很敏感,甚至是很微弱的声音,都能听的到。”
“你还不觉得他在说谎?”
我问:“你找到他的杀人动机了吗?他跟死者有过节吗?”
“有啊!校长说的!”
“那行,我们回学校去找一趟校长。”
“哎等等。”傅罟阻拦了我,“你是怀疑校长对吗?”
“有一些,怎么了?”
“相信我,我调查过校长了,他完全没可能。”
我笑回:“傅罟,你知道做侦探其实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还原真相啊!”
“不是。”
“不是?”傅罟反问。
我回道:“有些事情甚至是无法还原的,因为生活当中有太多阻碍因素。欲望和贪婪,会使人只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话,而仇恨,往往会是事情的起点。还原真相只是侦探这种职业被寄予厚望之后,所延伸出来的神化职责。这种神化职责,使得侦探在银幕上的形象变得千篇一律,变得傲慢骄横,变得目中无人,变得,会表现出各种自大的行为来。然而,最初侦探之所以能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无辜者蒙冤。侦探最重要的是,先还无辜者一个清白,再还原真相。过于急求真相,反而会把真相推得越来越远。”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笑指正行驶过来的公车,“车来了,先回学校吧。”
上了公车,不久后,我们又回到了学校。
在傅罟的引见下,校长在他的办公室接见了我。
“您好,您就是傅罟先生的同事吧?如何称呼?”校长和我握手问道。
“姓本。”
“本侦探您好,没想到你们还要再次调查,我以为案子已经结束了呢!真是有失远迎,请坐。”
寒暄过程中,我偷偷环视了校长的办公室,室内装修也很豪华。
然而校长有一个古怪的习惯性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时不时就用手摸一下鼻子。
很快,我们就进入主题。
“校长,能再给我的同事描述一次事情的经过吗?”傅罟礼貌问道。
“当然可以。”校长礼回,“昨天早上,应该是天刚刚亮的时候,吴所就跑来拍我家的门,把我叫醒,跟我说‘不好了!校长!出事了!’当时他很慌张,我就让他冷静慢慢说。他缓了一会,说‘昨晚我看到李东先生浑身是血地从楼梯爬上来!’我听后很惊讶,就问‘到底什么回事,你慢慢说!’。吴所回答我‘昨晚我听到一声巨响,惊醒了,然后出去看,从阳台下面往下看,看到有血迹,然后又看到李东先生浑身是血的从楼梯爬上来!’我听后很震惊,当时就和吴所回到了学校,来到宿舍,看见宿舍有个大坑,但是没看到有血,只有楼梯那边有。我就顺着血迹,来到李东保安的房间,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就掀开棉被看,看见李东保安血淋淋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马上就报警了。就是这样。”
我只简单地“嗯”了一声,没做笔记,然后问:“校长先生,请问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就是校长与保安的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
“你认识死者多长时间了?”
“不到三个月。”
“那你认识吴所有多长时间?”
“一个月多一点吧,上个月他来学校应聘保安,我才认识的他。”
“你知道死者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仇人吗?”
“应该没有吧。”
我还是问了那个问题:“那你知道死者惧怕什么东西或者特别怕见到什么人吗?”
“这···我不知道。”
“你认为吴所会杀死李东吗?”我试探性地问。
校长想了想,回道:“他其实···不像是会杀人的人,但是···他说的事情经过,很像在说谎。”
“是吗?”我笑道,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附近是不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
校长一下子就慌了神,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我们交谈过程中,你一共捏了自己鼻子28次。这个动作可能是你的习惯,但我却没发现你桌子上的笔杆有明显的油迹,这一点与你油光的鼻子有点冲突。你是鼻子不适应,所以才最近开始经常捏鼻子。我猜,是因为附近有难闻的味道,导致你会有这个临时的动作。所以,附近有谁在烧什么东西?”
校长回道:“果然是侦探,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对的,学校后面的白氏兄弟不知道在烧什么东西,应该是一些树胶之类的,臭得很!我家和他家就在隔壁,昨天烧的,搞得我今天鼻子还呛呛的,难受得不得了!”
“白氏兄弟?”我好像对应上什么。
“对。”校长回道,“就是白花的两个儿子,白花死后,这两个孩子就只能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他们从小就没有父亲,挺可怜的。两个孩子基本上什么工作都做,帮别人煮饭炒菜啦、准备宴席啦、种菜啦等等。因为知识文化不高,所以他们两个孩子就只能干一些这样的农活。”
“哦~这样子。”我笑道,“校长好像挺关注两个孩子嘛!”
校长神情依然:“唉,我开学校,也是因为想要让更多的孩子得到知识嘛!要不然,像白氏两个孤儿一样,什么都不会,生活很艰难!”
“确实也是。”
结束了访问,我们就跟校长道别了。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简单地示意傅罟跟着我。
我和傅罟再次来到宿舍楼下。
傅罟原地转了几次身,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开始问我:“怎么了?你好像有头绪了?”
“是的,我亲爱的诗人。”我戏剧性地回道,“但问题是,头绪太多了,方向模糊。”
“头绪太多?”傅罟疑道,“我怎么没看出有什么头绪?”
“对比两人的证词,我发现很多东西。”
“我也对比过了,没发现什么啊!你发现了什么?”
我笑回:“那是因为你只是对比了证词,遗漏了两个人在说证词的时候,所出现的细节。”
傅罟不耐烦了:“什么东西啊!赶快的,别弄的这么神秘!”
我开始复盘:“在盘问嫌疑人吴所时,我多次强调,让他一定要捋清时间顺序,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然后呢?”
“他一直都没有说过,听到惨叫声。”
傅罟眼瞳开始放大,顿悟:“对啊!这···你不说我也给忘了,整个过程中,没有死者的惨叫?”
“这只是第一点。第二点才是我最大的发现。”
“是什么?”
我回道:“是校长。”
“校长?”
“对。”我回道,“你有没有发现,校长的证词,几乎和吴所的证词是完美吻合的?”
傅罟挠挠头:“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觉得不应该。校长刚才说的话,连当时吴所和他的对话都描述了出来。他所提供的证词,甚至和吴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就好像是在重复吴所的话一样,吻合度太高了!这让我有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第一种,是校长在报警之前,就已经和吴所对过口供,两人在事前商量过报警之后要说的口供,才会使得两者说出来的证词几乎一致。第二种,是校长曾经要求过吴所,让吴所按照他的思路去给你和警方提供证词,是他让吴所把证词说的灵异化的。第三种,是最可怕的一种。”
“怎么可怕?”
“校长在某种情况下,得知了吴所的证词,然后校长自己努力地把自己的证词,说得和吴所一样,目的是减少自己的嫌疑。”
傅罟惊道:“有这种可能吗?”
“本来我觉得没有的,但后来我觉得有。因为在刚才短短的半小时里,校长他好像一直在引导我调查的方向。你想,昨天鼻子被呛到,直到今天鼻子还难受?他故意做动作引起我的注意,目的是让我开出他捏鼻子的话题,然后他就可以把那两个孤儿带入我的思路当中。校长可能是一个高智商的人,他想要把两个孤儿带入我的怀疑对象当中,这并不是盲猜。我从5楼的后窗看过学校附近的居民房,所有的居民房都很简陋。校长刚才说他的家在白氏孤儿的旁边,而吴所说白花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校长的家那么简陋,却能办起这么豪华的学校,就足以证明校长的能力很强,智商也不会低。”
傅罟听后,皱起了眉头:“我反而觉得···你刚才说的第一种想法,会比较有可能,校长可能和吴所串好证词。你的第三个想法,有点阴谋论啊!”
“但愿如此,但这只是第二点。”
傅罟惊道:“还有?”
我指着地下的坑,说:“第三点,是最重要的点。凶手是怎么清除地上的血迹的?你曾说过,这里的亚界时间和我们地球一致,现在是2月,天气很阴凉,水迹不会那么快就干。不管用任何液体清洗地板的血迹,都会留下痕迹,即便是酒精。但我闻过又舔过地板,没有闻到或尝出任何液体的味道。而且用液体清洗地板,会让地板有灰尘被液体冲开的痕迹。你应该是在他们报警之后就来到现场的吧?”
“对。”
“你来到现场时,这个坑里有水迹吗?”
“没有,就是现在这样子的。”
我双手插袋,抬起头看去5楼,说:“凶手到底是怎么清洗血迹,而只留下一个坑的呢?难道亚界里真的有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