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是第二梯队的主将:北面行营都部署,在石公霸被围时,他正领着自己的部下在戚城外的一处树林里休整。
很快,辽兵突然出现的消息传到了这里,高行周翻身上马,集结部队,驰出树林。没有费多大的功夫,高行周找到了被围的石公霸。
在看到漫山遍野的辽兵后,高行周倒吸了一口气,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遭遇战,对方不顾脸面,数万打数百,可能是急疯了。
看清了形势,高行周叫来一个人,下了一个命令:
快去濮阳,汇报军情,请大军前来支援。
望着传令兵驰去的背影,再望着前面飞舞的乱尘,远处苦苦支撑的石公霸,高行周面临着一个抉择。
是等大军前来,还是立刻冲杀进去。
顺便说一下,高行周虽然是北面行营都部署,算是北面军的总司令,但实际上手上兵马并不多,说及五代对外大战,颇有凑份子的意思,皇帝的禁军出大头,各地节度使出小头,这个小头出得很有讲究,出太多了,就容易被领导怀疑拥兵自重,出得太少了,要被怀疑出工不积极。
高行周的兵马不多,但以高行周的人品来看,他应该没有藏什么私房兵,确实是手上没多少资源。
以不多的兵马于数万敌军中救另一支小分队,这是一个冒险的行为。
乍暖还寒的春风里,高行周似乎迟疑了一阵,最终,他拿定了主意,策马扬鞭,铁枪挑开震天的喊杀声,朝数重敌军杀奔过去。
高行周宝枪未老,冲击之下,很快就冲开了一条血路,杀到了石公霸的身边。
“高将军,你来了!”
石公霸大叫,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混着血和沙,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事情并没有好转,刚才是他一个人被围,现在高行周杀进来,不过是多一个人陪他被围罢了。
辽兵刚刚被冲得有点七荤八素,但这些同志也不是菜鸟,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又重新组织进攻,在他们看来,对方多一员大将也意味着多一件大功劳。
对功劳的渴望让他们忘了死亡的威胁,数十位挥舞兵器冲到了高行周的阵前。
大概他们也听过高行周的名字,要是有些工龄的,说不定还认识这位幽州出来的猛将,谁将他斩于马下,必将声名大震。但问题是,名将的人头谁都要取,但操作起来难度很大,风险很高。
有数位以为近在眼前时,他们听到一种划破空气的声音,这是他们最后听到的声音,在声音传至时,他们发现身体里已经多了一些金属制品。
箭头,冰冷,嗜血,从身体贯穿而出。
很多人知道高家枪法闻名江湖,但其实,高家的箭法也不可小觑。
不久前,高行周接到了出征的命令,这位老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调令,这些年烽烟四起,年年都要出工。按例,高行周拿出铁枪,召集家人,交代一下家事,然后率兵出战,可这一次,有一个人找到了他,表示要随队出征。
眼前是一张年轻坚定的脸,高行周不动声色,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点头同意。
这位弱冠请长缨的少年叫高怀德,是高行周的儿子,这一年十八岁。
这位高怀德同学很不让人省心,不爱读书,大大咧咧,爱好打猎,还玩音乐,原创那种。如果高行周还为这个儿子的教育问题头疼过的话,那此时,一切都可以释然。
将门之子,读书也罢,射猎也罢,曲乐也罢,但最终证明其价值的地方依旧是沙场。
拿上你的弓箭,穿上你的铠甲,牵出你的马,跟我到沙场上历练吧。
在父亲被围攻时,高怀德放下铁枪,反身取弓,拉弦引箭。对于箭术,高同学是练过的,有一回,高怀德跟一些朋友跑出去打猎,不过三五天,就射杀了数百只狐狸兔子。当然,辽兵们个个身材高大,行动又没有兔子灵敏,自然中奖率更高。
高怀德左右开弓,射杀数十人,将父亲解救出包围圈。到此,情况出现了新的变化,刚才是二名大将被围,现在还搭上了一名小将。
望着四面如潮水而至的辽兵,再看着身边正搭弓引箭的儿子,高行周没有惊慌。
我已垂老,纵死沙场,又有何求,儿子虽然还年轻,但能保家卫国,死又有何憾。
正在此时,旁边的石公霸突然兴奋大叫起来:符第四来了!
符第四不是说他武功排第四,而是因为行四,他是太原老将李存审的第四个儿子符彦卿,从对辽的战绩来看,当是最厉害的一位。
我们都知道人可能不记吃,但一般还是记打的,在长期的失败当中,他们往往会患上一些恐惧症。比如匈奴人有恐李(李广)症,倭寇有恐戚(戚)症,金兵有恐岳症,辽兵有恐杨(杨家将)症。中国男足国家队有恐一切足球队的症状(可能还包括恐女足)。在上面的各种症状中,辽兵恐杨症大概有一些民间传说的成分,在正史里,辽兵以前恐惧过李存勖,因为述律平大妈亲口承认晋王用兵天下无敌。而不久后,他们将会患上恐符症。
据记载,以后辽兵出征,要是碰上马拉肚子,不按时按量吃草等情况,他们就会心里犯嘀咕:难道对方的军营里有符王不成?
让对手患上恐惧症,是一名军人最有价值的功勋章,而得到这枚勋章,需要付出无数的努力,获得无数的胜利。第一次努力就从现在开始吧。
高行周因为救人心切,冲锋在前,被辽军围了起来,而在外围,还有不少的晋兵处在观望状态,我们前面讲过,五代出战多是凑份子,参与的不是节度使,就是防御使,虽然名义上归高行周这位行营都部署管,但职称上并不比高行周低。况且,大家都是会算数的,高将军不管不顾冲进去,现在被这么多兵围着,就是去救也没多大指望。
好在,总有一些人是除了数学之外,还懂一些其他的东西。
并肩作战的羁绊,直向强敌的勇气,摒除计算的大气,是一位名将与他人的区别。
召集自己的亲兵,符彦卿拔出长剑,瞋目大喝,当先策马,冲进了辽兵的阵地。
兵马不多,区区五百人而已,但勇气弥补了数量的不足,热血重新点燃了希望,在符彦卿的冲击下,辽兵开始退去,高行周、石公霸冲出了重围。
这下,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但不要着急脱下铠甲,放下刀枪,因为敌人并没有远去。
赵延寿那样漂亮的脸一直朝向这边,羞愤让他的脸涌上了红色,这也难怪,本想下重注,捞一笔就走,可对方数千兵硬是顶住他数万兵马。这要是撤兵,面子往那里放。
再发起一次进攻,一定要尽歼对方。
赵延寿再一次举起了令旗。
辽后重新涌上,一群人倒下,又一群人重新涌上,在辽兵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精神下,就算高行周枪法精绝,高怀德箭无虚发,符彦卿铁剑无情,石公霸骁勇善战也难也应付。
突然,铜锣声响起,辽兵们愣住了一会,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晋兵越来越疲劳,怎么鸣金收兵,但迟疑之后,辽兵还是守纪律的,收拾收拾伤口,纷纷退去。
撤兵的命令是赵延寿下的,倒不是他顾着同胞情谊,他只是看到了一面旗。很快,高行周们也看到了这面旗。
石重贵的王旗到了。
晋朝大军离戚城并不远,高行周又第一时间送出了求救信,按路程算,救援的大军早就该到了。
之所以迟到,那是晋军内部出了问题。问题在景延广身上。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收到军报之后,景延广竟然扣下了这份十急火急的求救信,还另下了一个命令,让附近的部队不要轻举妄动,中了辽兵的围兵打援之计。
景延广虽然成了都指挥使,但就军事才能来看,他的才能并没有与之相匹配。两军相交,士气为重,如果像高行周、符彦卿这样的朝中名将被对方斩杀,晋军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在给各单位打了招呼之后,景延广慢悠悠地晋见皇帝陛下,向石重贵汇报了这一情况。
汇报完毕,石重贵当头就是一顿痛斥。
“怎么现在才向我报告!马上召集大军,我要亲自前往救援!”
景延广怔住了,在他看来,前面被围的都是些老白菜帮子,兵也不过数千,就是折了也没多大关系。犯得着九五之尊亲自救援吗?
要是景延广没事少吹牛,多打听打听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前面陷入敌阵的人当中了,除了高行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干部,还有符彦卿,今天的符彦卿虽然还没有达到他爹符存审(李存审)那样的高度,但符第四同志跟石重贵有特殊的关系。
因为父亲死得早,叔叔石敬瑭忙得连亲生儿子都顾不上,石重贵的童年自然就没有多少阳光,但不知道从那里扯来的关系,符彦卿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史书上在描述他们的关系时用了‘狎’这个词,这说明,两人关系实在好得不成,彼此亲切得没有约束,从年纪上看,符彦卿比石重贵大十六岁,能当老大哥领着他打架,又可当叔叔领他去打猎。
也就是说当石重贵跟符彦卿玩在一起的时候,景延广先生大概还在为找工作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