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寿州城下,柴荣很快听说了一个消息,在这之前,刘仁赡的一个儿子逃出城,准备投降周军,但半路上被截获抓了回来。
刘仁赡这个儿子腰斩示众!
柴荣困惑了,孙晟好坏是一个人到开封的,大不了项上一人头,而城内的这个人为了守城竟然斩掉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人的内心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柴荣搬了一张胡床跑到城下。
坐下后,柴荣死死盯住这座让他头疼不已的城池,城前有壕沟,城高数丈,城上有旗,有兵。
普通,依旧是普通。看不出跟别的城池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刘仁赡现在何处?
在聚精会神打量这座顽城时,危险已经靠近柴荣。
为了近距离观察寿州城,柴荣坐得很近,这是一个危险动作,不推荐我广大指战员在实战中使用,现在有狙击步枪,以前有弓箭。
柴荣盯着寿州城看时,他不知道有一个人也死死地盯着他看。这个人正是刘仁赡。
刘仁赡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坐着的人正是敌军的统帅、周朝的皇帝(服装不同)。
目测了一下,刘仁赡惊喜地发现,对方在箭的射程之内。而他恰好有一项绝活:善射!据记载,刘仁赡手臂很长,平进对箭术也有练过。估计也达到了百步穿杨这种地步。
拿弓来!
眼睛眯成一条线,弓成满月,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离弦之箭直向柴荣而去,铮的一声,箭没矢。
箭落于柴荣脚前数尺。但这突然而至的冷箭依然引起了一阵混乱。
柴荣没动,他看了看数尺前仍在颤抖的箭羽,然后站起身来,拨开围上来的侍卫,朝城上望去。
在彼此眼里,是两个模糊的身影,但两位同时找到了对方,这是两位对手的对眸,亦是英雄的对眸。
闻名不如亲见啊,刘将军。只可惜箭术好像差了一点。
柴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刚才箭堕落之地,向后招呼:
“把朕的胡床搬过来!”
搬过来好去受箭?惊诧的随从面面相觑,纷纷劝告皇帝陛下注意安全,脑门可硬不过箭头,可他们听到了柴荣的哂笑:
“如果一箭就能解决一位天子,这世界还会有天子吗?”
胡床前移,柴荣坐下,挺直身体,直望城上。
来,刘将军,还请再施一箭!
这是赤裸裸的藐视,刘仁赡的脸涨得通红。
“再取箭来!”刘仁赡怒吼道。
屏息,弦满,利箭破空而去。
刘仁赡死死的望着去箭,这大概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箭。瞬间后,刘仁赡崩溃了,他将弓扔在了地上,仰天长叹:
“难道上天果然不佑我唐朝?!”
第二箭同样射失,射不中倒还罢了。打击人的是箭的落点。上一箭短了数尺,这一箭,远了数尺。正落在柴荣上回坐的位置。
“天意如此,我死定了。”刘仁赡悲观地给自己下了一个判断。
事实上,刘将军大可不必如此灰心,因为柴荣躲过二箭并不是受到了上天的护佑,射失目标的原因正在刘仁赡。第一箭偷袭时的紧张跟第二箭时的愤怒都让他无法调整自己的呼吸。况且柴荣的运动正好暗合了一个定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数据统计者发现一个规律,弹坑最安全,因为极少有两发炮弹击中同一地点。
柴荣站起身来,他用自己的勇气直接战胜了刘仁赡,他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攻城者,攻心为上,现在刘仁赡的信心已经被击倒,是时候知进退了。
柴荣向城内派出了劝降者,他知道有能力的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为了帮助刘仁赡说服自己,他给对方找一个理由:
“我知道你是忠义的人,可两军交战,祸及士民,士民何罪?”
使者带回了刘仁赡的拒绝。
这又是何必呢?柴荣不想再犯杀孙晟的错误,亲自跑到城下给刘仁赡讲道理,摆事实,给出路,而这一次,刘仁赡放弃了射冷箭的想法,连照面都不跟柴荣打一个。
柴荣失望得离开城池。
这又是一个顽固派,对付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强攻才能真正征服此人。
在进攻寿州之前,得解决南唐的援军。
寿州城东的紫金山上,盘踞着南唐的数万援兵,按南唐朝廷的指示,他们保持了克制,没有大规模进攻周军。而对方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清晨,柴荣在晨光中醒来,他从床上翻身起立,开始穿上铠甲。
作为一名并不是职业军人出身的帝王,他对战场有着非同寻常的向往。
步出营帐,望着远处的南唐军寨。
南唐的军旗遍布紫金山,马的嘶鸣声在山间回响。
什么时候,这天下的群山没有军旗,清晨的田野里传递的是耕牛的声音。
为了这一天,从战斗开始。
九个月之后,重返沙场的柴荣又重拾冲锋陷阵的感觉,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周军向紫金山上的唐军发起了猛攻,据记载,赵匡胤同志在此战中依然表现突出。
到了晚上,唐军的先锋寨及山北寨被攻破,与寿州连接的甬道也被切断,但战斗远没有结束。
南唐在紫金山上摆了十多座军寨,像珠子一样串在一起,这相当于周军设置了一个游戏关卡,破掉一关还有一关。
第二天,唐兵绷紧神经,准备迎接第二轮猛攻,可他们奇怪地发现对方停止了进攻。
不攻了?不管怎样,唐军松了一口气。但指望对方像他们那样以德服人是不现实的,第三天,刚松懈下来的唐军又听到了震天的战鼓声。
十余寨尽数被攻破,紫金山上的关卡没有了,而游戏,并没有结束。
唐兵不像游戏一样死守阵地,一看不对,又发挥优良传统,逃跑了,归水军的登船而下,归陆军就恨爹妈没多生二条腿吧。
在逃跑上,唐军还是具有优势的,因为可以抢跑,决心又大,多半能逃出去,但这一次例外。
这一次先起跑的是周军。
唐军百思不解为什么对方停了一天没有攻击,现在答案出来了,在那一天里,柴荣不是开恩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而为了今天让他们无法喘息。
那天,柴荣派水军先行到达预定地点,做好了追击的准备,而他本人,又回到淮河北岸。从一开始,柴荣就堵住了唐军的退路。他要全歼这一伙唐军。
真正的追击开始了,这是一场决定性的追击,而且你不太可能经常在历史里看到这样的追击。
它的特殊之外不在于场面之壮观,而在于战场上一个特殊的场景。
淮河北岸,身穿黄色帝衣的柴荣纵马追击,淮河之上,周朝的水军顺流击杀,而在淮河的南岸,一个大汉一身亮丽的铠甲,坐下的大马不像驰骋沙场的战马,而装饰得载着新郎去迎新娘。根据这身行头,大家也猜得这是赵匡篆。
巨舰中流击水,两位帝者(赵匡胤暂时不是)夹水扬鞭,向着同一个方向,为了同一个目标奋勇前进。
就这样并肩奔跑吧,前方不远处就是乱世的终点吧。
这一天的战斗消灭唐军四万人(含投降的),缴获战般数百,粮食兵器若干(计量单位以十万计)。
剩下的唐兵四处逃窜,以后就是用八抬大轿请他们都不会到寿州境内来了。
现在,是时候跟刘仁赡再次兵谈的时候。
柴荣再次回到了寿州城下,他给刘仁赡射去了诏书,告诉对方是福是祸看着办。
五天过去,城内没有回应。柴荣下令在城下列阵。
数万的周军列队城下,数百战船布满了河面,柴荣迟迟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
这是可你最后的机会,亦是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想再杀一位孙晟。
城内依旧没有回应。
柴荣终于放弃了,其人虽勇,奈何不为我用。
柴荣要下令进攻的命令,可此时,他突然收到一个消息:刘仁赡要降了。
这应该不是骗他玩,因为降书就摆在柴荣的面前,上面有刘仁赡的签名。
刘仁赡终于认输了?这位跟自己苦斗一年多的人终于肯认输了!
柴荣一阵狂喜,可没多久,他的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原来这天底下并没有绝对的硬骨头。连刘仁赡这样的人最终都要写降书。那在我的军队里,能有绝对忠诚的军将吗?有没有人也会最终背叛我?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柴荣决定亲自见一下刘仁赡。
二天后,刘仁赡出来了。那一天,天空阴暗,乌云翻卷,冒着雨,柴荣跑到城北去看出城的刘仁赡。
看了一眼后,柴荣顿时释然了。
刘仁赡是被抬出来的,此时,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这样的人是无法写降书的,他不过是被投降罢了。
一年多的围困,长期的焦虑蚕食着刘仁赡的健康,但真正击倒着刘仁赡的大概是像猪一样的队友。在一年多里,唐军没有向寿州城送去一个兵,运进一粒粮。
在听闻紫金山的大军被击退后,刘仁赡终于病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从此失去了掌控寿州的能力。
病倒之后,寿州的军将用他的名字写了降书。
俯下身子,柴荣仔细端看着这位对手,这位大汉身形消瘦,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刘仁赡也在看着柴荣,他已经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为了守住这座城池,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也行将舍弃自己的生机。挣扎着,他抬起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我不能言矣,我亦无言矣。
数天后,刘仁赡去世。在他死后,柴荣追封他为彭城郡王,而南唐追赠他为太师。刘仁赡用他的顽强与忠义,获得了交战双方共同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