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平西北面通道,江猪岭。
夜色下,一位老人出现在荒野的山路上,其人面色苍白,胡须打结、分叉,再没有往日那样自信的缥缈。我不说,你绝对猜不到这就是北汉皇帝刘崇同志。
行至江猪岭,狼狈不堪的刘崇终于松了一口气,望望四处平静的荒野,他不禁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
柴荣啊,柴荣,要是你在此处设兵,我刘崇那里还逃得出去。
此情此景,颇似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恨敌不设伏,当然,诸葛亮是设过伏的,而柴荣同样是设过伏的。
柴荣是一位军事鬼才,在看似冒进的进军中,早就埋好了伏笔,在今天早上出击前,他就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守在江猪岭,只可惜守路的周兵听闻前方兵败,自个逃跑了。这证明,好的计策如果没有好的执行也是白搭。
怀着侥幸的心情,刘崇越过了江猪岭,逃离了战场。但这还不是胜利大逃亡。
跑到半路,刘崇迷路了。老刘也在河东混了十多年,怎么路痴到在自己的地盘附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无奈之下,只好抓了一位老乡在前面带路。
在老乡的指引下,刘崇走了一百多里路,在天亮的时候,刘崇的胡子止不住颤抖起来。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你把我领到那了?!
再往前走二步,不是太原,而是晋州。周将王彦超就在那里。
愤怒之下,刘崇一刀结果了带路的乡亲,紧急调头,往北奔去,这下总算找对方向了。
据记载,刘崇换了身粗布衣服,头戴斗笠(估计是从老乡那抢的),还变更了姓名,自然旗子什么都不打了,一路上相当低调,常常跑到一个地方,拿起筷子还没夹起菜,就不得不丢下筷子翻身上马,因为周兵已经追来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风声鹤唳了。
经过数日亡命狂奔,刘崇终于回到了太原,回来时,他已经气力全无,只能伏在马上。能逃回来,全靠胯下这匹马了。刘崇为了感谢一路载他回家的马,专门修了一座马厩,装修很豪华(饰以金银),伙食水平很高,参照三品官的餐饮标准(食以三品料)。还封了一个“自在将军”。据记载,这匹马是契丹人送给他的。
这是后汉最后一次大规模主动出击,第二年年底,刘崇因为羞愤难当离开了人世,他的儿子刘承钧接过父亲的旗帜,这位青年总的来说是爱好和平的,基本上没有动过逐鹿中原的念头。
守住太原,过节时能给刘知远上炷香,这便是北汉唯一的希望。
在失败者刘崇惊惶失措奔跑在夜色当中时,胜利者柴荣却没有高枕无忧。
没有大胜的喜悦,没有为唐太宗,为泰山的扬眉吐气,有的只是一道难题。
樊爱能、何徽回来了。
这两位太有才了,到晚上了,听说自己的部队反败为胜,连忙又回到了队伍当中。可见,在这两位看来,临阵脱逃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口头批评,记个大过什么的。
柴荣确实陷入了苦恼当中,不处理这两位,军法不答应。可要是处理起来,又有些顾忌。要知道五代的大兵是很牛的,尤其是这些军官,品阶不大,但在军中盘根错节,势力很大,俗称兵油子,没事时拥立个节度使,心情好时换个皇帝也不是没可能。
苦恼之中,柴荣叫来了妹夫张永德,咨询一下他的看法。
听完柴荣的问题,张永德反问了一句:
“陛下是想固守封疆还是开拓疆宇?”
柴荣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陛下只是想固守封疆,那就姑息他们,但如果想开拓疆宇,威加四海,则应该宜痛惩其失。”
一语惊醒梦中人,柴荣兴奋得跳起来,将床上的枕头掷到了地上。
是啊,我要用这些士兵平定天下,可如果不立军威正军纪,何以平天下!
柴荣马上下令将樊爱能、何徽抓起来,开公审大会,这两位显然没料到柴荣玩真的,还准备到审判大会上喊两声冤。可等他们听到柴荣严厉的喝斥,才明白自己彻底完了。
“你们都是老将,并不是不能战,今天望风而逃,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把朕当作奇货,准备卖给刘崇。”
李存勖洛阳中箭,李从厚兵溃凤翔,李从珂国亡晋安寨,石重贵国丧中渡桥,刘承祐w令泄澶州,看上去,胜利者是登上皇位的人,可真正受益的却是那群军士。
这是五代的潜规则,可当柴荣把它晒到阳光之下时,潜规则便无从藏身。
樊爱能、何徽被斩首示众。后周的军将再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位新天子。
斩杀樊爱能、何徽后,柴荣乘胜追击了一下刘崇前辈,踏着刘崇的脚印一直来到了太原城下,并组织了数次攻城活动,但在辽兵入侵,粮草不继的情况下,柴荣选择了撤退。
走之前,柴荣已经确认,这个近年来一直骚扰中原的割据小皇朝确实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成为中原的对手。事实上,在以后的征战岁月里,太原刘家再没有进入柴荣的攻击视线。
在柴荣的视线里,是被中原忽视了近半个世纪的江南,是在剑门关内乐不知乱世的后蜀孟氏,是遥在广州当山大王的南汉刘氏,是被辽国侵占的中原屏壁幽云十六州。
在介绍柴荣横扫天下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内政。毕竟要想必变天下分裂的局面,没有强大的内力是不行的。
回到开封,柴荣做的第一件事是整顿禁军。
禁军作为帝王的直属部队,一般来说都是一个国家的主力部队,但这个一般显然是不适用五代的。五代数次的朝代更替已经证明,禁军已经沦为二等部队,其战斗力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部队的老化。
经过长期的发展,五代的禁军实现了家族化、老龄化、社团化、挂名化,军中的亲戚朋友多了,老干部多了,小团队多了,吃空饷的多了,实现四化的禁军逃跑力相当惊人,一遇到大敌,不是逃跑就是投降(参看高平之战)。当然,各位皇帝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但因为积弊太深,动起来伤筋动骨,所以都是凑合凑合,等发现没办法凑合时(亡国),已经晚了。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发现问题,而在于有多大的决心。
柴荣展开全军大比武,武术高强的选入殿前班,武术一般的留在侍卫亲军,实在连枪都举不动,弓都拉不起来的发点退休兵回家带孙子吧。
据记载,比武范围不仅限于禁军,各地藩镇纷纷接到通知,要求保送镇内勇士赴京参加选试。
选拔完毕,五代里最强的一支禁军产生了,这支禁军在以后一二十年内横扫天下,战无不胜,为结束乱世立下了汗马功劳。
顺便提一句,选拔工作的指导思想是柴荣提出来的,具体工作却是由新近提拔为殿前军都虞侯的赵匡胤负责实施。这对赵匡胤来说是一次绝佳的发展机会。大家估计也看出来了,负责选拔禁军的岗位等同于黄埔军校的校长。
柴荣有了一把利剑,而这把剑的柄从一开始握在了赵匡胤的手上。
整顿了禁军,接下来更重要的事是发展生产,柴荣继承郭威的改革,鼓励农桑,号召百姓投入到农业生产当中去。据记载,中原因为战乱,不少人逃离家乡,有的可能已经死在外地,可他们在老家的地却荒着,大家也不敢去种,毕竟这是人家的地,你播了种子,人家回来了是要捡现成的。于是,柴荣下诏,要是逃户的田地,大家随便去种,如果田主三年之内回来了,不管地里庄稼熟没熟,还一半给人家。如果五年内回来,就还三分之一,如果五年外再回来的,那只要把人家祖坟地还给人家就可以了。对于被掳到辽国的,五年之内回来,交还三分之二,十周之内回来,交还一半,十五年回来,交还三分之一,五十年还没回来,这地就全是你的了。
为了给大家树立榜样,柴荣专门雕刻了耕夫、蚕妇的木像,放到殿庭上。
在柴荣的政策鼓舞下,中原的土地得到了开垦,农业生产得到了恢复。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她已经养活了数千年了中国人,事实证明,只要上面不惹事,百姓认真种田,依靠这片土地一定能够丰衣足食。
抓好农业生产,柴荣另一个关注的目标是治安,因为处于乱世,皇帝都无法自保,更何况百姓,所以各地冤假错案很多,不少人就上京告御状,当然,指望上访就能解决问题是不太现实的,毕竟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顾得上刑事案件。可有一次,柴荣突然下令,将在京中牢内关着的一位汝州市民马遇传召来。
这位马遇是替父亲和弟弟伸冤来的,他的父亲跟弟弟被当地的官员冤枉致死。进京靠状不成功,反被关了起来。
见面后,柴荣亲自询问,终于使冤情大白于天下。消息传开,百官跟百姓都惊奇不已。
深居皇宫的柴荣怎么知道马遇有冤,又怎么通过一堂询问就把刑部搞了许久的案情给问明白了。
我们经常看古代刑侦片,里面有不少神探,如大唐神探狄仁杰,宋朝法医始祖宋慈,还有阴阳都能判的包青天,这些人都有特别的才能,能够明察秋毫。但事实上,这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其实要办好一个案件,并不一定需要狄仁杰那样的过人智慧,也不需要宋慈那样广博的知识,更不需要在脑门上印个月亮通阴阳。它需要的可能仅仅是一颗公正的心,一份真诚的态度。
在询问马遇以前,柴荣专门调来囚犯的案卷,仔细查看,才发现了案情的蹊跷之处。
皇帝的榜样力量是无穷的,从此以后,各部门领导无不亲自省察管辖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