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原的刘知远除了请客吃饭叙旧,自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干,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处理安重荣的事。
反抗契丹的时刻来了吗?安重荣真能与契丹决一死战并改变困局吗?
从太原到镇州,从镇州到幽州,从幽州到西楼,从西楼到开封。强大的契丹,求全的石敬瑭,愤怒的安重荣,数股势纠结在一起,乱成一团。
静下心来,总是能看明白的。
表面上的时局大概如下,安重荣因为爱惹事,屡屡挑起事端惹毛了契丹,耶律德光于是就找石敬瑭要说法,而石敬瑭委曲求全,两边当和事佬。
事情大概如此,但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搞清关系之后,刘知远很快看明白了这个链条里的漏洞。
漏洞在契丹人的态度上,安重荣先生惹事之后,耶律德光常常表示强烈愤慨,并宣见后晋驻西楼代表,正式提出抗议和交涉,要求晋方必须正视安重荣事件,并马上给出合理的解释以及处理办法。
也就是说,对于安重荣的挑衅,耶律德光走了外交途径。
这并不是耶律德光的行事作风,谁惹了他,基本上就是操狼牙棒上去揍人,那里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更奇怪的是,明明知道使者从镇州过会被叫上去学习班,还硬要从镇州过,明明安重荣的小分队就在幽州不远处,耶律德光也不去收拾一下,偏叫人到开封向石敬瑭问责。
事情清楚了,对安重荣,耶律德光采取了纵容的态度,并逼迫石敬瑭处理安重荣,最终目的是让两人打起来,要是安重荣成功干掉了石敬瑭,耶律德光就可以打着为儿子报仇的旗号南下中原。
石敬瑭同学虽然牺牲自我,割土送钱,甘当儿皇帝,但历史告诉我们,一味的忍让,割让疆土都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因为人心是永远不能满足的东西。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刘知远的背后冒出了冷汗。
契丹人早有准备,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如此,只好去执行石敬瑭交给的任务。
安重荣虽然是热血愤怒青年,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愤青,但他敢向契丹人叫板并不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这些年,他已经拉起反契丹联盟,联盟成员是北方各游牧民族。我们以前已经介绍过,契丹的民族政策相当差,尤其是幽云十六州割让出去之后。原先生活在这个地区的许多少数民族屡受欺压,苦不堪言,纷纷逃到南方,因为安重荣相当有种,大家都聚集在安重荣的旗下,准备报仇雪恨。在这里面,有吐谷浑、达靼、契苾等族,实力最为雄厚的当是吐谷浑。
我们以前认识吐谷浑的赫连铎,现在的吐谷浑领袖叫白承福。
石敬瑭交给刘知远的任务便是,到太原后,将白承福从安重荣那边拉过来。
这个是有困难的,毕竟人家白承福已经跟上了安重荣,两人又有共同的敌人契丹。岂是说挖就挖的。但我们也说过,安重荣是热血青年,而刘知远是有底线的人,相比热血青年,有底线的人往往多了手段。
刘知远叫来了一位亲将,叫他拿上石敬瑭的密诏去跟白承福接触一下。这位亲将叫郭威。
不久后,郭威回来了,根据观察,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白承福不过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安重荣只是打发了人家一些袍子,要想拉他过来,只要下点本钱就可以了。”
想了想,刘知远然后摇了摇头。
“光是给钱只怕还是不够。”
“还需要什么?”
望着郭威,刘知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让郭威再跑一趟,转告白承福一句话。
听完刘知远的口信,郭威肃然起敬,领导水平就是高,有了这一句,不怕白承福不乖乖领着他的族人,带上他的铠甲,赶着马车来。
这句话是:“今乃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北无归,悔无及矣。”
意思是你帮安重荣造反危险很高,要是失败了,你向南,后晋不会收留你,向北,契丹要对付你。
事实证明,刘知远成功抓住了白承福的弱点,吐谷浑自从当年的赫连铎参与河朔争霸败北之后,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再也经不起失败。
在奶糖加恐吓之下,白承福老老实实领着他的族人搬到了太原。而安重荣终于动手了。
不出所料,安重荣并没有像他宣传的那样要领十万大军跟契丹决战,反而打着入觐的旗号领着部队南下。
十万人去看皇帝?石敬瑭有心招待,也没那么大的锅给他们做饭吃。
为了迎接这十万朝圣大军,石敬瑭亲自北上,抵达魏州(时称邺都),并派出三十九都兵马前去迎接。
安重荣有必胜的决心,却没有必胜的资本,他的最大盟友吐谷浑已经投靠刘知远,达靼、契苾又放了他的鸽子。两军交战之后,安重荣大败,退出镇州后没多久,城被攻破,安重荣当场丧命,其首级还被涂上了漆,送到西楼给耶律德光过目。
冒尖的安重荣死了,后晋的外交危机总算告一段落,局势似乎又回到了旧的轨道,耶律德光依旧在找碴,石敬瑭依旧夹起尾巴做人,刘知远接着隐忍,等待一个更成熟的机会。
这一次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安重荣的脑袋送去塞外的半年之后,公元九四二年的六月,石敬瑭做出了第三个决定,准确地说,这是一个遗嘱。
石敬瑭要报销了。
这一年的五月,石敬瑭就发病了,据记载,他的病是吓出来的,因为密诏刘知远招抚吐谷浑人的事情泄露了,耶律德光时不时派人来向他要人。石敬瑭抗不住按住葫芦浮起瓢,一惊一吓的就病了。石敬瑭也痛快,一病就病成枯灯残烛。我们知道,生病的人最重要的不是药,而是求生的欲望,可想而知,石敬瑭对生活并没有多少美好的憧憬。
石敬瑭的皇帝当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国内的节度使们不把他放在眼里,没事调侃一下他,外面的干爹真把他当儿子使,这样的皇帝还不如死了干净。
要死干净之前,也得把事情办干净。
石敬瑭一直在等两个人,在他的心中,这两个人无疑是最佳的托孤人选。不消说,他们一个是桑维翰,另一个是刘知远。
但石敬瑭已经等不到了,公元九四二年的六月某日早晨,魏州保昌殿,石敬瑭估计自己要龙宾九天,只好请替补救场。
如果桑刘二人不在,这个人也可以替朕担上此任吧。
石敬瑭叫来一位宰相,然后又叫太监抱出了一个小孩,这是石敬瑭的儿子石重睿,重睿兄目前还处在人之初,要吃奶阶段。石敬瑭也不算偷懒的丈夫,一共有六个儿子,可惜在太原造反时死了一些,后面张从宾造反又死了一些,现在就剩这个小孩。
石敬瑭示意太监扶着幼儿向这位宰相行礼,又将这个小孩送到宰相面前。
在石敬瑭的注视下,宰相抱起了这个小孩。
石敬瑭已经说不出话,但意思很明白,我不行了,以后这个小孩就靠你了。
事情办完,是月二十三日,石敬瑭断气。
临终受托的宰相是冯道。
这位冯道算是奇迹了,还是刘守光那年,冯道就在幽州当参谋,从幽州到后唐,再到后晋,皇帝都换了五六个,冯道先生依然是朝中重臣,可谓铁打的大臣流水的皇帝。当然要是现在你就对冯道的仕途得佩服得五体接地气的话,那可以告诉你冯道先生辉煌的人生才进行到一半而已。
石敬瑭选择冯道作为托孤大臣是有原因的,据记载,冯道同志在国际间享有盛誉(主要在契丹),契丹人相当重视这位冯道,当年阿保机还曾经派小分队到幽州准备抢冯道回去做官(没成功)。后面,冯道也曾经到西楼出过差,受到了耶律德光的隆重接待。
有这样的背景,石敬瑭相信冯道一定能够处理好晋朝跟契丹的关系,保持政局稳定过渡。
平心而论,石敬瑭的眼光相当准,用桑维翰执政,用刘知远管军,拿杨光远当枪使,都用在点子上,但估计石敬瑭最近病得脑子不清楚,没有想明白冯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道并不是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冯道先生能成功活到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曾经直言的孙鹤死了,什么事都担当的郭崇韬已经死了,什么事情都要管的方重诲已经死了,冯道先生还活着,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那里。
谋逆造反的事不参与,改朝换代的不干涉,帝王嗣位的事情不管,揭老板老底的事情不干,除此之外,鼓励皇帝陛下关注民生的事情,迎接新帝王,给皇帝陛下讲典故、启迪智慧,主持一下庆典活动等等事情冯道先生经常干。
出来做官,安全第一。
从保昌殿出来之后,冯道的怀里还残留着石重睿身上的奶味,此时,日上三竿,天气闷热得让人发慌,冯道被官服包裹的身体已经湿透,向来处乱世而不惊的他也不禁有些困惑起来。
完了,本想老老实实当官,平平安安过日子,没想到石敬瑭把一个还在吃饭的小男孩丢到他怀里,这不亚于向他身上投了一枚原子弹。
想来想去,这样的高风险工作一个人实在承受不来,于是,他又找到了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