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的军将被请到了牙署,来的军将包括刘承祐要密令的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真定曹威。还有同样被列为诛杀对象的王峻。
王峻正是当年替刘知远从耶律德光处拿回一根木拐的外交人员,时任邺都监军,登上刘承祐的死亡名单是因为跟郭威走得很近。
人到齐后,郭威拿出了那份伪造的诏书。
“杨邠等人已经被皇上杀了,现在皇上又发了一道密令给我,让我击杀在座各座。大家看看吧。”
在座有识字的,但看到自己莫名被列为暗杀对象,害怕愤怒委屈等等一时冲上脑门,大脑细胞活动起来跟刚受五雷轰顶没什么区别,哪有时间去仔细看那上面的印章是姓郭还是姓刘。
没有什么比愤怒更能调动人群。军将们拍案而起,要求郭公率领邺都诸将跟皇帝要一个说法。
郭威霍然起立。
好了,现在我已经将我的愤怒变为众人的愤怒,将我的目标变为众人的目标,时机已经成熟。
起兵,南下!
十一月的十五日,郭威率领大军向京都进发。
第二天,大军到达澶州,王殷的兵马加入到这一声势浩大的武装上访团。
十六日,到达滑州,郭威在这里稍做休整,把滑州的库物取出来发了一下奖金,然后,召集众人,说了一番话:
“听说侯益已经率朝廷的大军已经向我们进军,如果遇上了,打起来就违背了我们进京讲理的道义,不打就要被杀。我想来想去,你们还是把我杀了以全功名吧。我不恨你们。”
从郭威的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闹市杀手的影子,这是一个怀疑一切的人,这是一个走一步都要确认后才肯走下一步的人。
郭威如愿以偿听到了他想要的答复:
“郭公的事情就是我们的私仇,就算有朝廷大军又怎么样!”
好吧,那就南下吧,刘承祐的确为这支上访军准备了截访队伍。
二十日,开封北郊,刘子陂,南北两军终于相遇。(郭威从北面来,为北军。)
统帅这支部队的不是侯益,而是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还记得侯益吧,那位坑了王景崇的原凤翔节度使)
在向各路发出密杀令时,刘承祐也向各路的亲信、骑墙派发出了召集令,要求大家马上率军进京勤王。不少人都来了,这其中以慕容彦超最为积极,据记载,当时,慕容彦超还在吃饭,接到命令后,筷子一扔就领军进京了。
态度是积极的,但态度无法决定一切,态度决定一切那是中国国足的行动纲领,用这个思想指导踢球顶多是射不进急死人,用来指挥战斗那是要死人的。
进京后,慕容彦超豪气万丈,否决了侯益据城坚守,让北军家属上城喊话的策略,表示北方来的军队不过是小角色,自己一出就能活捉郭威。
激进派总是比保守派更容易引起共鸣,刘承祐激动之下,批准了慕容彦超主动出城迎战的计划,还特地亲自前往阵地观战。
可战没打起来。
毕竟不久前还是同一支军队,南北两军中还有一些要好的兄弟,没办法做到见面就开打。两军对峙了一天,谁也没有先动手。到了傍晚的时候,刘承祐看没戏可瞧,回宫了。
走之前,慕容彦超告诉刘承祐:
“官家如果明天没什么事,请还出来观看臣破贼,臣不用跟他开打,只要叱斥两声,他们自己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各回各营。”
第二天,刘承祐果然没事,又领着苏逢吉、阎晋卿以及什么枢密承旨聂文进、茶酒使郭允明等跑出来看热闹,这孩子是真不知道围观有风险。
为了更好的观看战斗场景,刘承祐专门登上了一位高岗,可苦苦等了半天,两军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慕容彦超没有动手是不敢动手,这位兄弟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在放了豪言之后,专门了解了一下北军的参战军官,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劲敌!不能轻视。”
而郭威迟迟不动手,应该是不好意思动手。他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讲数的,现在皇帝就在阵前,冲上去就是一顿打打杀杀说出去会影响郭统帅的声誉。当然,不打也是不行的。
怎么保住面子又能动上手?
那就只有后动手!郭威应该是学过点刑法知识的,知道后动手算正当防卫,就算有点过当也比先动手强。
于是,一个心里没数,一个想后发制人,局势就僵在那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像武林高手过招,考验双方的是彼此的耐心。最先动手的那位一定是吃亏的。
慕容彦超动手了。
率领着骑兵,慕容彦超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这个猛烈的意思是起步动作很快,冲击迅猛,但上过体育课的都知道,剧烈运动之前最好做热身活动。慕容彦超同志忐忑了大半天,连伸展运动都没做,直接就冲了上去。
慕容彦超倒没抽筋,有事的是他的坐骑。冲到半路,慕容彦超的马突然一倒,十分不负责任的将主人抛到地面。这一次马失前蹄的后果相当严重,差点导致慕容彦超当场被活捉。
南兵方寸大乱,一次冲锋就损失掉一百多名士兵,而慕容彦超一看情况不妙,领着十来名亲信连招呼也不跟皇帝陛下打一声,直接向驻地兖州方向逃跑了。
胜负决出!
一匹马,一次冲锋,一百多名士兵的伤亡就宣告后汉朝南北战争的结束,跟美国的南北战争伤亡一百万相比,也算是节能环保型了。
连一个真正意思义的冲锋都没看成,电影就结束清场了。对刘承祐来说,这一次的票价实在太昂贵。
天色已晚,刘承祐退回了军营,度过了不安的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刘承祐赶紧起床,向京城进发。
昨天出来时,李太后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轻易出京,但刘承祐的积极性跟我小时候拿个小马凳步行十多里去邻村看电影有得一拼。死活都要出来看慕容彦超所说的生擒郭威,小跟班聂文进还加注:去看呀,活捉一百次啊,一百次。(有臣在,虽郭威百人,可擒也!)
不听妈妈的话是要吃亏的,来到城下,刘承祐听到了一句问话:
“兵马何在?”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箭雨。
领着手下,刘承祐仓皇地向西北方向跑去,在他的身后,依然是苏逢吉、阎晋卿以及枢密承旨聂文进、茶酒使郭允明。这些人紧紧跟随在皇帝陛下的身后,其忠诚可嘉,也顺便拖慢了皇帝大人逃跑的进度。
行至一个叫赵村的地方,北兵的声音就在后面。
逃不掉了,这是就是人生的终点,所有逃跑人员的终点。
据记载,刘承祐们跑到一座民宅躲了起来,皇帝陛下对于躲猫猫就是没经验啊,这么多人扎堆,怎么可能藏得住。
刘承祐被冲进来的乱兵斩杀。
刘承祐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但现实是残酷的,当想法跟能力无法匹配,正如头脑跟四脚没有协调,这时候迈开脚步奔跑唯一的结果是倒地。
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三位不给部队添麻烦,提前自杀了,聂文进还有些想法,脱离队伍就跑,但没跑两步,就被北兵乱刀招呼,一命乌呼。
另外提一下刘承祐班底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李业,李业倒听姐姐的话,躲在京城没出去观战。听到兵败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跑到内库搞了点细软,然后逃出京城,准备投奔太原。事情就坏在钱上,半路上,李业遇上了打劫的,谋财害命的那一种。
郭威终于走进了京城,他并没有多大的喜悦。跑到家里,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全部遇害。
这样的胜利都是需要用骨肉的性命为代价的,李从坷东进时,他的儿子死了,石敬瑭南下时,他的儿子死了,现在,这样的剧目又在郭威身上重演。
这一天对郭威来说,应该是无比纠结的一天。但郭威毕竟是郭威同志,他很快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这一天的晚些时间,王殷匆匆跑来告诉他:
“再不止剽掠,到了晚上,这里将成为一座空城!”
进城后,北兵并没有休息,而是分头行动,展开了斗大户均财富的运动,政府高官、地主老财是主要运动对象。一般来说,这种活动属违法犯罪,常见于私下隐秘行动,可这些士兵大张旗鼓,丝毫没有偷偷摸摸的意思。
他们是奉命抢劫。
数天前,北军行到滑州时,为了鼓舞士兵,监军王峻宣布进入京城时,可允许抢掠十天。
事实上,以大兵的抢掠效率,不需要十天,据记载,曾经在镇州起义中趁乱发财的白再荣家也受到了光顾,论抢掠,白再荣也是前辈了,但完全没有后生晚辈这么生猛。
抢完后,这些士兵表示以前也在大人手下当过差,现在抢了大人,以后怎么见你老人家。
说完,将白再荣的头砍了下来。
一时之间,京城里烽烟四起,首善之地成了首恶之地。
郭威总算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计算代价的时候,现在是保存胜利果实的事实,今天的都城已经不是刘家的都城,而是我的都城。
于是,郭威下令:
禁止掠夺,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