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刘知远去世时,把儿子托付给四位大臣,各位大臣各有所长,分工明确,算是一套不错的辅助班子。但刘知远除了忽略了团结问题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纰漏。
他忘了儿子的需求。
当上皇帝那年,刘承祐已经十八岁了,按今天的说法,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欲望。当然,作为一名皇帝,他自然也有参政议政的冲动。
有一回开会,照常杨邠开始说问题,然后提供解决方案,最后只需要皇帝陛下确定。一般来说,无非是:就这样办吧。
可这一天,小刘皇帝突然有了主人翁意识,后面又加了一句:
“你们好好办,别让人说闲话。”
这是一句画蛇添足的话,可在杨邠看来,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句话,这说明刘承祐对他的能力已经产生了怀疑,甚至刘承祐从此要独立自主了,于是,他马上做出了回应:
“陛下但噤声,有臣等在。”
这句话翻译得白一点就是:闭嘴,有我们在,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把皇帝当围观群众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
反了反了,刘承祐身体因为愤怒开始发抖,可杨邠若无其事,行个礼下班了。
望着杨邠离去的背影,刘承祐终于明白父亲给他留下的是财产,也是束缚。而只有挣脱这种束缚,他才能真正成为一名皇帝。
为了对付杨邠们,刘承祐开始有意识得培养自己的亲信,组建自己的班子,经过一些努力,总算发展了一些下线,比如舅舅武德使李业,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人,这些人里面,除了李业是国舅爷外,其他都属于杨邠见到了也叫不出名的主。当然,不能轻视小人物,康熙都曾经用一些小库布摆平了鳌少保鳌拜。
对于这些矛盾,杨邠跟史弘肇自认问心无愧,完全没有察觉,而苏逢吉是知道的。很快,他就靠近李业,没事煽点风点起火。苏逢吉最初也没有太伟大的想法,顶多把史弘肇们搞下去就差不多了。
他没有想到,愤怒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已经在朝他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
跟杨邠们的斗争不是用谁不用谁的问题,而是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这是刘承祐的看法。
很快,一个奇怪的声音让刘承祐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有一天夜里,刘承祐突然惊醒过来,然后隐隐约约地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爬起来,侧着耳朵,刘承祐仔细听了一会,脸色大变。
这是铁器相交的声音!
难道有人已经拿兵器冲进来了?!
事实上,这不是什么兵乱,而是兵器作坊在锻造兵器,这说明,半夜扰民要不得,何况还扰到皇上了。
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刘承祐失眠了,在这个夜晚,他想通了一个道理,再也不能等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刘承祐马上召集他的草根班底,经过商议,制定了一个一锅端的计划。
杨邠史弘肇们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们并非没有机会避免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出事后前一天晚上,史弘肇的门外,正焦急地站着一个人,此人是客省使阎晋卿,他是来投风报信的。
阎晋卿也属于升迁被冻结的人,相当荣幸的被刘承祐归为了自己人,不久前,刘承祐的舅舅李业激动地告诉他行动计划,大意是通知一下兄弟,苦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压在我们头上的几座大山马上就要被掀翻。
李业升不上去,看来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毕竟搞暗杀活动讲究保密性,这见人就通知多半是要出事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阎晋卿大吃了一惊,盘算了一下,他得出结论,就凭这些小虾米就想办大事,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偷偷地跑到史府门前。
没多久,门人回报:
“我们史大人有事在身,恕不见客。”
史弘肇确实是一个宅男,平时就不爱见客,但不见阎晋卿,估计是怕一看到就想起老婆跟猜拳那些不得不说的往事。
木然站在史府门口,呆了一会,阎晋卿叹气,转身离去。
爱咋咋地吧。
公元九五零年十一月十三日,据史书记载,这一天,太阳依旧升起,天空亦没有乌云,可奇怪的是天空中弥漫着雾气,仿若下了细雨一般。
这种天气现在常见,叫阴霾,在机动车尚未发明时,应该是不常见的。
杨邠们是见不到这个异象了,这一天清晨,劳模杨邠出现在宫里,进来后,杨邠直奔早朝地点广政殿。没多久,史弘肇也来了,三司使王章也来了。时间还有点早,皇帝陛下估计还在洗脸刷牙。于是,这三位走到旁边的东廊休息。
刘承祐并不在广政殿内,广政殿里却有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人。
数十人从广政殿里杀奔出来,冲进廊房,没用多久功夫,三位大臣被砍翻在地。
一击成功!
收到诛杀成功的消息后,在另一座大殿等待多时的刘承祐紧接着下达了一个命令:
“令禁军诸将来此朝见。”
“史宏肇等人欺朕年幼,专权擅命,让你们常怀忧恐,从今天开始,你们不用害怕了。”
“我就是你们的君王!”面对一干军将,刘承祐大声说道。
宣布完之后,刘承祐独自坐了下来,他需要等待消息。
消息陆续传来,三位大臣的在京亲信全部被击杀,大臣的府第被控制,亲属被擒拿。
确定所有缉拿对象都落入网中,刘承祐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只用了一个早上,数十个兵,刘承祐就扭转了局势。如果从效率上算,他比康熙要厉害多了。
可刘承祐真的胜过康熙?
当然不是!刘承祐能成功的因素不是他本人太厉害,而是他碰上的是史宏肇们,而不是鳌少保。
我们能够伤害到人大多是信任我们的人,刘承祐之所以一举诛杀三位大臣,正是因为这三人虽然态度恶劣,但对皇帝却是忠心耿耿,从不设防。
接下来,刘承祐将要面对真正的挑战。
十四日,杨邠等人被杀的第二天,澶州。
刘承祐密杀令刚刚抵达这里,他的目标是诛杀驻守在此地的侍卫亲军步兵指挥使王殷。
王殷纯粹是躺在地上中枪,名列刘承祐死亡名单的原因不过是他平时受到过史弘肇的关照。
接受密令的人是澶州节度使李洪义,这是一个软弱的人,接到密令后,还没开始动手,就害怕起来,根据他本人的观察,王殷可能已经猜觉到什么。想来想去,李洪义最终倒向了王殷。
李洪义将王殷找来,打开密令,又把使者交到了王殷的手上。
看到皇上要杀他时,王殷大叫冤枉。可喴冤是没用的。现在史弘肇都被干掉了,何况他王殷。
遭受当头一棒的王殷强打精神,接着往下看,终于看到了希望。
在密令的后面,还有一条:诏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真定曹威杀郭威及监军、宣徽使王峻。
说明一下,澶州在开封跟邺都(魏州)的中间,去邺都自然要经过澶州,于是,刘承祐从节约的角度出发,只派出了一名密使,写了一封密信,准备半路上先杀了王殷,再拿着王殷的脑袋北上邺都杀郭威。
刘同学,节约是好习惯,可有的东西不该省时还是不能省啊。
看到郭侍中也被牵扯进来,王殷松了一口气。
“我的命保住了!”
“赶紧将这封信送给侍中大人过目!”王殷下令。
郭侍中郭威打开了那封本该不由他签收的信。
看到刘承祐要杀他时,郭威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仿佛这是刘承祐写给他的慰问信。看完后,他将信折好收起,然后下了一个命令:去将魏主事请过来。
魏主事,兵部主事魏仁浦。
数年前,郭威随刘知远进军开封,在开封城外,碰到了魏仁浦。魏仁浦刚从北方逃归回来,以前是枢密院的小文吏。郭威找到他,问了一个问题:
“京城里还留有多少汉兵?”
“一共有六万!”魏仁浦回答道,说完,还手写了一个清单,列明各部人马数量。
“天下事不足忧也。”郭威放下心来,并记住了这个记忆力超强的小吏。
据记载,魏仁浦本人相当于一个活数据库,各州有多少兵,将领是谁,魏仁浦全记得一清两楚,凭借这个本事,魏仁浦成为了郭威的亲信。
而魏仁浦并不只是记性好。
魏仁浦来到牙署,郭威没有说话,却示意他跟上来。
走近内室,屏退随从,郭威掏出了那份密令递给魏仁浦看。
“朝廷要杀我,只要我麾下的将士没事,死我是不怕的?”郭威说道。
魏仁浦马上指出就算自杀也无法明志。
“那怎么办?”
“事到如今,束手就擒不是办法。”停顿了一会,魏仁浦终于说出了郭威同志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东西。
起兵!
听到这句话,郭威陷入了沉默。
虽然郭威师从冯道学习了御众之术,可毕竟才实践操作数年,像刘知远,石敬瑭这些人,收买人心,培育亲将都花了数十年的精力。
要是起兵,兵不肯起床怎么办?
魏仁浦充分发挥师爷的聪明才智,为郭威提供了一条鼓动士兵的计策。
“侍中只需要倒用留守印,重新写一道诏书,表示圣上要侍中诛杀诸将,不怕众将不愤而为用。”
所谓倒用留守印就是让郭威把自己的印倒过来盖,伪装成皇帝的印章。这个比刻萝卜章要省事。说明一下,这个倒用印章并不是魏仁浦的首创,据我所知,唐朝名将段秀实就曾经倒用自己的司农印(管粮食的)冒充过兵符骗过乱兵。实施此计,有点欺负士兵没文化的意思。
那就这样办吧。郭威点头同意。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时,世上顶尖的两位师爷谋定夺天下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