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辽兵如山而至,四下里全是对方的喊杀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晋军并不是菜鸟,在去年的战斗中,他们已经得到了锻炼,对辽军的恐吓术已经有了抵抗力。而杜重威也非一无是处,至少他比张从恩还是强一点,逃跑起来还有组织有纪律。
边打边退,晋军的队列并没有崩溃,只是这样的撤退速度实在太慢,行军了一天一夜,才走了十多里。到了二十七号,晋兵疲惫不堪。
晋兵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喝水,以及方便。
现在的问题是上那里扎营休整一下。
在河朔大地上,杜重威嘴角开裂,茫然四顾,但总算,让他找到了可以一个可以借用的地方。
现在河南完县的东南,有一个白团卫村,因为靠近边境,辽兵经常在这里骚扰,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烟。
杜重威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领着这支筋疲力尽的部队撞进了这个村子。
下鹿角!
这是杜重威进村后的第一个命令。而所谓鹿角,就是一种形似鹿角的栅栏,主要作为临时搭建用具立在寨外防止骑兵冲营,又称拒马。
稍稍安定之后,杜重威下了第二个命令,不是抓老乡的母鸡,而是挖井,在这个荒废的村子里,他们没有找到现成的水源。
晋兵开始四下掘井,外面的鹿角也一个个树立了起来,但杜重威并没有感觉一丝安全感,在这一天的战斗中,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这一天,辽兵采取了缠斗的战术,不停地用小队骑兵冲击晋军的南撤队伍,这是辽兵的疲兵之计,是狼群猎杀行动中经常采用的方法。而在晋军进入白团卫之后,辽兵也没有发起攻击,反而绕着村子布阵,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所有的战斗都是为了最后的一击,辽兵们做足了功课,然后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头狼来指挥最后的攻击。
第二天清晨,耶律德光终于来到了村前。
耶律德光先生是坐奚车来的现场,奚车是北方游牧民族奚人所造的车,其造车工艺术享有极高的声誉,大概相当于今天的车中奔驰。据记载此车前宽后窄,非常适和走山路,还能涉水,唯一缺点是载重不大,当然,装耶律德光是可以的。
这种奚车一般用马、牛拉或者用骆驼拉,而据后面的事情来看,耶律德光陛下的这辆车应该是用骆驼拉的。之所以选择骆驼而不是速度更快的马,这说明,耶律德光一点也不急于抵达前线。
在泰州自己的前锋成功抓住晋军的尾巴之后,耶律德光就不急了,在他的眼里,这一支晋朝主力军已经握在了手心。于是,他开始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玩游戏,自然就用不着骑马赶场子。
在白团卫前,耶律德光望着已经被困在村里的晋朝大军,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去年在戚城战败,耶律德光颜面无存,导致心情不太好,这一次出征是憋了一口气。
现在,找回面子的时刻终于到了。
转身,耶律德光下了二个命令:
“令骑兵抄晋军后路,断晋军粮道!”
“令骑兵绕村子曳队往来,放火,扬尘。”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风很大,从东北方向刮来一场大风,据记载,这场大风将树木连根拔起,将屋上的瓦片吹落,将整列的土墙吹倒,卷起了漫天的灰尘。查了一下风级表,没有十级也有个七八级。
两队骑兵分别出阵,一阵悄悄掠向了南方,前去断绝晋军的后援,另一路鼓噪而出,手持火把,奋马扬鞭,在村前来回驰骋,不一会,火光四起,乱尘张扬。
望着这一切,耶律德光满意了,他无比快乐的转过身,对身边的辽将们发表了讲话:
“晋军止此耳,当尽擒之,然后南取大梁!”
拿下这一支晋军,从此南方不败!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耶律德光先生的数学肯定通不过小学入学考试,至少晋军并不是只有这一支军队,在太原,还有一支实力雄厚的军队。不把这支部队加进去进行运算,进不了重点小学事小,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这一个夜晚,杜重威正在村里急得焦头烂额,这会,他还没发现敌军已经在村外开始叫阵,他正关注着水井开掘现场。
近十万大军已经一天多滴水未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而水是战斗的源泉。好消息传来,有的晋兵已经挖到水。
杜重威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还没来得及喝上第一口水,只听得轰的一声,水井崩塌,这跟施工不严谨可能有关系,但更可能是大风的破坏。
一汪清水变成了泥塘,士兵顾不上卫生,纷纷用布帛包上泥水,然后绞动布帛,挤出水来喝。
与时同时,外面辽军的呼啸声终于传来,无数的马蹄将大地震动,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暗淡的天空,漫天的灰尘将整个村子包围在灰色当中。
外有强敌,村内肆虐的大风横冲直撞,掀翻一切可以动摇的东西,可以救命的井水却混杂着泥沙。
这是一个绝境!
有一些老兵对此很熟悉,眼前的一切甚至让他们想起了十年前的晋安寨。
消息再次传来,辽军结束热身运动,已经开始采取实际行动。
村外,时间已经指向上午,这会的大风越刮越大,漫天的灰尘遮天蔽日,仿若黑夜,这些不常见的自然现象让久经沙场的耶律德光异常兴奋。
这就是所谓的天之异象吧,也许上天注定我在要这里夺取中原。
当然,夺取中原是个体力活,现在光靠一队骑兵大喊大叫是没用的,至少无法搬走村前的拒马,从而杀进村子。想了一会,耶律德光下令:
“让铁鹞子军下马,搬开拒马,放下弓箭,执短兵入村交战。”
没办法,耶律德光的手下只有骑兵,没有其他兵种去扫地雷排障碍,只好委屈这些骑兵了。
铁鹞子军响应最高指示,纷纷下马,冲上去就干活。
迎接他们的是如雨的箭矢,临时客串排雷扫障兵的辽兵只好后退,不少退得慢的已经不幸中招,但退下来之后,他们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伤并不重。
挽救他们生命的正是迅猛的风。
在战场上,风向是决定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一般来讲,顺风的要占便宜,逆风的要吃亏,特别是放箭。
此时刮的是东北风,晋军处于南面,逆风放箭,杀伤力自然大打折扣。
在看清楚自己是轻伤时,辽兵自然是不下火线,又重新冲了上去。
观战的耶律德光再次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天助我也,他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大门在向自己打开。这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犯下二个大错。
第一个大错是让最精锐的铁鹞子军下马去干体力活,放下最擅长的弓箭拿起短兵,第二个大错是他不该搞恐怖活动,营造恐怖气氛。
刚到村外时,耶律德光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四处派兵,围住白团卫,又断掉晋军的粮路,更过分的是在村外纵骑扬尘,借风放火,跟黑社会团伙行径没什么两样。
这些辽骑没事在村外左右奔驰扬沙一片,当然不是为了有助消化也不是穷开心玩你是风儿我是沙,这是一种心理战,其目的在于击溃对方的意志。
这样的战术安排在在杜统帅那里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在看到辽兵叫阵之后,杜重威没有含糊,立马跑回了中军帐。杜统帅大概是想避世了,但避世是行不通的,这种情况下,再避世很快就会逝世。
刚躲起来,杜重威就听到了一阵夹杂愤怒的吼声。
“都招讨使为什么还不下令出击,难道要我们白白等死吗?!”
请战的是晋兵。
晋兵的心头已经点燃熊熊的怒火,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不能休息,可饥饿,干渴,疲惫已经全不见踪影,替代这些感觉的是无比的愤怒和高昂的斗志。
让这些晋兵发生化学反应的正是生存的欲望。
耶律德光围得太死了,摆出全歼这数万大军的架势。而晋兵早已经耳闻辽人的凶残。
在去年南下时,耶律德光的心情很好,攻破了城池,抓到了俘虏,还讲一些俘虏政策,搞搞类似共荣团的活动,可等马家口戚城大败之后,耶律德光没保持风度,又回到了打打杀杀的老路子,抓到民众就杀,俘获军人就烧死。
想来,耶律德光已经见识了富贵不能淫,却并不知道还有一句叫威屈不能屈。暴力只能引发更强的反抗。
在围住白团卫时,耶律德光又犯了这个错,他不知道真正高明的包围不是水泄不通,而是网开一面。
在死亡的威胁下,在求生的欲望下,晋兵的斗志被唤醒。
不战,必死,战,纵死无憾!
请战的声音越来越大,杜重威慌了,当年他在镇州城忽略人民群众的呼救声没什么事,可在军营忽略士兵的呼声那可是要命的,于是,他立马决定召开军队高层紧急会议,商谈应急办法。
杜重威明白,外面这些喊出战的士兵有不少是来自其他藩镇,背后可能还有节度使在煽动。
果然一开会,有些大将要求马上出村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