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夜晚,也就是朱弘昭先生“因公殉职”的那天,洛宫,玄武门
一队五十人上下的骑兵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这些人行到城门前,有人向城上招呼道:
打开城门,圣上要出巡!
守城门的是控鹤指挥使慕容迁,此人以前是李从厚在藩镇时的牙将。不一会儿,慕容迁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了,前面的一人正是李从厚。
“朕将要去魏州,以图复兴,你率领控鹤军中有马的随我出城吧。”
看来,就算是跟随领导跑路也是有硬指标的,二条腿的不要。
听完这句话,慕容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紧紧团结在以皇帝为中心的逃跑团周围,皇帝陛下要去天涯,我们就去天涯,皇帝陛下要去海角,我们就跟去海角。
“圣上放心,就算是死,我也跟随!”(生死从大家)
患难见真情啊,李从厚略感安慰,城门打开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出城,刚出门就听到咣的一声,回头一望,城门已经闭上了。而慕容迁先生留在了城内。
这一个春夜,李从厚的心只感觉到冰冷的寒意。
离去吧,洛阳之内已经不再有忠臣了。
李从厚没有时间再去感叹人生,在今天白天召唤朱弘昭结果把人家唤到井里时,他就打定了主意。
洛阳太危险了,还是赶快离开吧。
很快,李从厚领着他的五十多名随从消失在夜色里,因为走得太匆忙,他忘掉了一些东西,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第二天,李从厚到达了卫州,卫州离长安差不多距离二百多公里,在长跑这个项目上,他显然已经超越了前辈唐僖宗,唐昭宗李晔。
此时,已经是夜晚,李从厚没有休息的打算,准备再接再厉,创造天子出巡的新记录。黑天黑地里,猛然前面也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因为没有红绿灯指示,再过一会两边就要撞上了。
当然,李从厚是皇帝出巡,享有绝对的优先通过权,于是,护卫大声呵斥:
前面什么人,还不赶快避让!
对方也挺牛,直接就报上了名号。
看到这里,我常感叹历史里那些微妙的相遇。因为对面来的人不是别人。那人报道:
镇州节度使在此!
这个竟然是石敬瑭!
石敬瑭同志是好同志,不像李从珂那样恶性抗搬迁,老老实实的先到新单位镇州报了到。事实上,这也不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前些天,他曾经接到过李从厚的命令,让他到洛阳主持军务。
听到对方来的人是石敬瑭后,李从厚仿佛落水的人看到一把稻草,顿时打起精神,狠狠抓住了稻草。
但在座诸位都是学过浮力的,石敬瑭虽然身材高大,但质地太过稀疏,估计比稻草强不到哪去,实在无法阻击李从厚掉入深渊。
君臣双方当场就进行了会谈,李从厚主要介绍了当前遇到的困难,最后提出了要求。
康义诚已经叛变了,朕现在出来,准备东山再起,爱卿拿个主意吧。
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问题,石敬瑭的智商完全不够解答所需,最后,他想了想,回答道:
卫州刺史王宏贽是个老同志,他比较懂,不如去问问他吧。
就目前看来,石敬瑭竟然还没有完全变坏,还保持着一丝小天真,对于这样的落后生,是需要老同志带一带。
留下李从厚等消息,石敬瑭亲自进卫州城,找到了王宏贽。据记载,石敬瑭并不是第一次跟王宏贽打交道,三年前,王宏贽曾经跟随他征过蜀,这说明石敬瑭是有眼光的,不长的共事时间,就得出王宏贽是个老油条的结论(宿旧谙事)。
听完石敬瑭的表述后,王宏贽并没有急于回答石敬瑭的问题,反而,他问了三个问题。
“圣上出巡,后面可有大将率军队跟随?”
石敬瑭认真回忆了一下,李从厚的身边最大的军将不过是禁军的都头,五十多人的编制也实在担不起军队这个名词。
于是,他老实回答:“没有。”
“那可有宰相们跟随?”
“这个,也没有。”
“那国宝,法物呢?”
所谓国宝,就是传国玉玺,所谓法物就是帝王的仪仗。这个可以有,但实际也没有。
“没有。”石敬瑭据实回答。
听到这些,王宏贽哂笑一声,双手一摊。
“什么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兴复!”
这个倒不是王宏贽故意为难人,要知道皇帝出奔不是新鲜事,尤其是唐朝皇帝,都跑出了经验,跑出了传统。当年唐僖宗,唐昭宗们都跑过。但李从厚因为着急,一不通知百官(主要怕文官身体条件不过关,一起走会拖慢速度),二不率领军队(部队放了鸽子)。匆忙中连工作章都忘了,甚至老婆孩子都没带,实属彻底的裸奔一族。这数十人跑在大道上,谁敢相信这是皇帝车驾,说是流窜的犯罪团伙更容易让人相信。
王宏贽确实是一个人精,而且精出了油。
长期以来,皇帝都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这个称号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可从来没有人把皇帝这个东西解释清楚。
现在,官场老油条王宏贽先生以一个体制内人的身份解释清楚了。皇帝不是一个人,它是一整套东西,它代表着有一支武装护卫,有一群大臣跟随,有一套严密的礼仪,甚至也包括一些具体的物件比如玉玺。如果没有这些,皇帝跟大街上卖热干面的王老汉没什么区别。
根据石敬瑭的回答,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李从厚已经丧失了做皇帝的资质。
这是一个残忍的判定,接受残酷的现实是不太容易的,石敬瑭专门拉上了王宏贽给李从厚上形势分析课。
这一天的夜晚,在卫州驿馆,石敬瑭跟李从厚的第二次会谈在不太祥和、不太融洽的气氛下展开了。
双方坐下之后,石敬瑭本着开诚布公的原则,直接将王宏贽的疑问句抛给了李从厚。
我们已经多次说过,石敬瑭在历史上是大反派,顶着中国第一汉奸的名号,但其实上,这个人有些大条,说话不过脑子。
明明外面就坐着王宏贽,石敬瑭不让原创者进来陈述,自己却跳出来当复读机,要知道这些疑问句的答案是很伤人的。
李从厚同学也不是吃干饭的,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会谈室的周围布下了士兵。
如果石敬瑭拿出解决方案,一切好说,如果拿不出,就不要怪朕心狠手辣。
现在,连摔杯为号这种动作都省了,这些疑问句从石敬瑭的嘴里冒出来,已经表明石姐夫不是问题解决者,而是麻烦制造者。
“主上即明宗爱子,公即明宗爱婿,富贵既同受,休戚合共之。今谋于戚籓,欲期安复,翻索从臣、国宝,欲以此为辞,为贼算天子耶!”
跳出来的是跟随李从厚的弓箭库使沙守荣。
这个意思是,大家怎么说都是亲戚,现在国难当头,你不想办法,却来索要从臣,国宝,你还算是人吗?
既然不是人,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话音刚落,沙守荣就出手了,只见一道寒光猛然出鞘(谢谢金庸体),直接刺向石敬瑭的脑袋。史书详细记载,沙守荣拔的是刀,学过武术或经常看武打片的人都知道,刀的最佳使用方法是劈而非砍。
沙守荣放弃常规战法,而采用了刺,显然,这是取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的道理,以期取得将石敬瑭的头捅个大窟窿的最佳行刺效果。
只差一点。咣的一声,沙守荣虎口一麻,再一看,刀尖竟然没有刺进去。
诚然,石敬瑭的脑袋不是石头做的,他的脸皮很厚,但也不至厚到刀枪不入。
挡在大刀跟石敬瑭那颗圆头中间的是另一个跟脑袋一样圆的东西。
这是一把铁锤。
十多年前,黄河岸,德胜军寨,据估算,应该是梁将贺瑰与李存勖大战胡柳坡的那一仗,那时,周德威战死沙场。这是一个坏消息,另有一个好消息是,石敬瑭也陷入了困境。
石敬瑭中了梁兵埋伏,战斗中,石敬瑭脸皮没破,可牛皮做的用来因定马鞍跟马背的带子竟然被割断了,这再一次证明,石敬瑭脸皮的厚度大于马革。
骑士的马革在战场上断掉,跟大姑娘的裙带在大街上断掉一样是很危险的。眼看着,石敬瑭就要陪周德威同志一块上路了,斜地里突然杀出一个人来。
此人冲到石敬瑭的面前,翻身下马,说了一句话:
快,骑上我的马。
前面这个身着黑衣,应该也是鸦兵,可石敬瑭并不认识他。而此人应该是认识石敬瑭的。
两人交换了战马,此人骑着光溜溜的马背,放松了缰绳,慢慢的殿护着石敬瑭撤退。
回来后,石敬瑭将此人叫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刘知远!
好的,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时过境迁,数年前,石敬瑭外任河东节度使,在上任之前,他给李嗣源打了报告。
我不要六军诸卫副使的名衔,也不需要物质的赏赐,但请将刘知远调给我。
人,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争取的东西。
石敬瑭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