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李嗣源放出风来,准备为他的一个儿子选老婆,实质上人都看好了,正是安重诲的女儿。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事,安重诲有点找不到北,于是,在办公室时,他突然问起了坐在身边的同事,另一位枢密使,铁杆跟班孔循。
“听说圣上要为皇子娶我的女儿,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望着虚心请教的安重诲,孔循思考了一会,然后郑重地摇摇头。
“依我看,还是别联姻的好。”
安重诲大为奇怪,跟皇上结为亲家,别人求之不得,孔同事怎么说不好。
“为什么?”
“大人身为皇上的近臣,彼此已经很亲密,再结为亲家,只怕惹人闲言。”孔循不急不慢说出了这一通肺腑之言。
安重诲连连点头称是。
做官还是低调点好,安重诲转身就找机会向李嗣源表明态度,婉言谢绝了结亲一事。
安重诲对自己这一回主动避嫌非常满意,这一下可以塞众人之口,让他们看看,我安重诲并不要是一个人掌控朝政。
这个快乐没有延续多少,过了一段日子,安重诲听到一个让自己目瞪口呆,继而暴跳如雷的消息。
孔循的女儿将要嫁给皇子!
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从安重诲脚上的涌泉穴直冲太阳穴,按都按不住。
事实上,安重诲确实是被自己的死党耍了,在劝阻安重诲后,孔循马上动手,走了后宫路线,送了礼,托了人,向李嗣源大力推荐了自己的女儿。
安重诲也不是好欺负的,不久后找了一个理由,将孔循踢出了枢密院,当然,人家现在是皇帝的亲家,也不好下手太狠,只好打发到地方任节度使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孔循先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三年后,孔循死在地方,注:正常死亡。
我们已经介绍过,孔循先生是职场人精,向来不干吃亏的事,他冒着得罪安重诲的风险抢生意,是因为他已经认定,安重诲这么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迟早会出事的。
甚至他已经看出了一些苗头。
当日李嗣源对安重诲伪造诰书杀任圜一事,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但心中早就有所不满。
捕捉到朝中气氛变化的孔循才奋力一拼,为自己脱离安重诲这台大船找到了最安全的台阶。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安重诲这条船已经开始漏水。
李嗣源出手了。
有一天上班途中,安重诲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此人见了他也不打招呼,冷哼一声,甩甩手就走了。这年头,敢这样对安重诲不礼貌的人差不多绝种了,要有,那就外地引进的。
此人确是从外地调来,他叫王建立,是李嗣源的老部下。
对这位王建立,安重诲索来厌恶,要不是比较了一下身板,发现打不过他,安执政可能当场就冲上去开揍了。
当然,打不过没关系,安重诲还有其他的办法对付这位蛮夫。据他的眼线报告,这位王建立跟定州的义武节度使王都来往密切,有叛变的迹象。
王都确是要反。
李嗣源对王都十分不感冒。
当年,王都杀父投诚,李存勖对他大义灭亲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还特地许诺,以后为自己的儿子李继岌迎接王都的女儿。现在,李继岌已经死了,李存勖也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王都的处境不太妙。
李嗣源倒没冷落他,经常派大队兵马从他的定州路过前往北方打契丹。有兵自远方来,不亦苦乎,这些大兵能吃能喝,来了就伸手,搞了这么两年,王都好不容易存的私房钱差不多被掏空。
为了避免走上一穷二白的老路,王都决定对强制摊派说不,也就是要造反。
对河朔地界这个不安定分子,安重诲早就盯上了,王都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当中,在这里面,他获得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镇州的成德节度使王建立竟然跟他眉来眼去,大有组团造反的嫌疑。
好啊,怕你在镇州不好收拾你,竟然送上门来了。
安重诲连忙进宫,向李嗣源汇报情况,要求马上拿住王建立,不要让他跑回镇州了。
听完安重诲的举报,李嗣源一反常态,十分镇定,反而从身后拿出一堆书信,扔到安重诲的面前。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看吧。”
打开那堆书信,安重诲越看越糊涂,这些信都是王建立跟王都往来的书信,里面的内容确是商议叛乱的事情。
难道陛上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还拿到了实证?
正当安重诲百思不得其解时,李嗣源说出一句让他心惊的话。
“这些信都是王建立交上来的,他早就向朕报告过王都的事情。”
“你以为朕将王建立安排在镇州是吃干饭的吗?”
完了,安重诲有一种瞬间崩盘的感觉,这些年,他左挡右杀,自以为已经把李嗣源完全控制在手里,没想到,老人家心思多,这么大事的竟然直接绕过了他。
可更让他胆战的在后面,李嗣源突然拉下脸,阴沉地说道:
“我听闻你最近跟外面的人来往密切。”
“我看这些年,你也干够了,现在我就让你到地方上好好休息去,让王建立来接你的工作!”
休息?安重诲浑身干劲,满腔斗志,哪里需要休息,冲动之下,他脖子一粗,直接反对。
“我跟着陛下有数十年了,这些年,臣在枢密院管事,几年来下来,天下也算平安无事。现在要把我扫地出门,我想听一下,我犯了什么罪?”
果然有种,安重诲牛劲一上来,竟然祭出了民主斗士的东西: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君要臣死,臣还不想死,君要臣下乡,臣也不想走。
面对安重诲的强词夺理,李嗣源气得浑身发抖。
当然,宁跟明白人打一架,不跟弱智吵一句,李嗣源当场起立,甩袖就走(不怿而起)。
李嗣源本没有让安重诲滚蛋的意思,实在这些日子安重诲管得太严了。
过了两天,李嗣源气消了些,又主动放低姿态,专门把安重诲叫来,表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见好就收吧,擦了一把汗,安重诲也及时表态。
那天是自己太鲁莽,没有体会圣上的良苦用心,以后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当然,要是事情就这么完了,李嗣源的面子往那放?很快,一道制书下来了,王建立调任中央,出任宰相,兼管财政(判三司)。
李嗣源选择了调和,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就算要换领导班子,现在也不合适,因为定州的王都已经关城门,树反旗,搞割据了。
王都比孔循要聪明一些,自从决定要造反之后,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修复城防,存备粮草,打造兵器,招聘壮丁,这些都得办,但最重要的是找到造反合伙人。
盟友这种东西,在造反初期,自是多多益善。镇、青、徐、岐、潞、梓、宋、幽等州都收到王都的联络信,在信里,王都倡议大家各举义旗,对抗中央,回到当年藩镇自治自立的老路上去。
事实告诉我们,分裂主义是没有前途的。
王都在城头,正急切望着城外。据史书记载,王都同志外形非常有特色,五代有个著名的相士叫周元豹的曾经给王都相过面,经过仔细观察,周大师评定,外形像鲤鱼(形若鲤鱼)。
现在,王都踮起脚,伸长脖子,颇有鲤鱼跃龙门的意思。顺便提一句,那位相士给王都完整的评论如下:“形若鲤鱼,难免刀匕。”
王都大概体会到了后半句的寒意,自从他拍脑袋搞革命后,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反响,曾经商量好的盟友王建立竟然调到了中央,不消说,这位王建立已经成为了可耻的叛徒,可其他藩镇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就不想回到唐末年间,藩镇的黄金时代。
正在这时,王都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当头一人,王都认识。
同志终于响应了。
来者王晏球。
五年前,黄河岸边,李嗣源正领着数千骑兵驰往开封,后面,李存勖率领中军,不紧不慢。
直捣开封,数十年血战可一旬定局。
事后看来,这完全是一步险棋,幸亏李嗣源跑得快,杀的猛,不然,结局尚难料定。
那会,梁军亦在向自己的国都靠拢,在李存勖的后面,就有一支近千人的梁军紧紧追赶,当先一人,是一位五十多的老将。
可再快了也来不及了,不久后,前面的斥候回来报,李嗣源攻陷汴州,梁帝朱友贞死了。
放松缰绳,老将怅然若失,过了一会,调转马头,下令:
放下兵器吧,圣上已经嫔天。天下是晋的了。
作为一名大将,昼夜赴难,已尽臣节将义,现在大局已定,不以士兵之性命殉一家之私忠。这是真正的大将风范。
此人,河南洛阳人氏,五代名将王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