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这山中的灵兽,不过生的极弱小,没有尖利的獠牙,没有锋利的利爪。
它出生刚刚挣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她将自己包在被子里边。粉嘟嘟的脸,一对眼睛水汪汪的,可爱极了。
它长得比她快,原本她可以把它包在怀里,它还得追在她身后跑,她也常常将口水滴在它的头上。
后来它长得比她高了,它不过三岁,她八岁,可是它比她高多了。
有时她会坐在它身上偷偷地,背着父亲爬上悬崖到山下去玩。
又一次一人一兽还被人赶出门市,说她们坏生意,她将它的脸涂成红色,她骑在它背上摘果子,她拉着它在暗道里画画。
她父亲很少回家,她就画他的画像,一头青丝披在身后,簪着一根木簪。
穿着一身青色的大袍,留着些许胡子,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她还偷偷地将母亲的画像拿出来临摹,那是一个和她眉眼三分相似的女子。
大而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弯弯的小山眉,高挺的的鼻梁。
笑的白齿皆露,隐隐的梨涡可爱而又俏皮。坐在骆驼上未穿鞋,露出小而白皙的玉足。
穿着大红色的纱衣,紫色连珠缀着红色玛瑙的额间坠后戴着头纱。
眉眼婉转。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跳着笑着。
“团子,团子,你快看,我的阿娘好看吗?”她拿着那张泛着黄的画卷摊在它面前,瞪着大大的眼睛。
它点了点头,它的阿塔木说什么就是什么呀。
可是她父亲却不认为,当看见她拿出画像时,狠狠地责骂了她。那是第一次,阿塔木和父亲争执。
她质问他,那不是她母亲吗?为何不可以看,凭什么?父亲扇了她一巴掌。气的阿塔木将那幅画像撕了然后烧的一干二净。
而后,它再也没有看见过阿塔木蹲在洞口痴痴地望着洞外,一点动静就往外探,也不会因为她父亲的回来而和它炫耀半天。
后来她父亲回来了,没有再出去。只是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很少出来,有时候阿塔木就这样盯着那道房门一整天,眼都不眨一下。
只是,它依然是她的玩伴,每一件事都会和它分享,自己长了多高了,发现自己有些许变化,每天都得多穿一件衣裳了,自己居然无缘无故流血了。
是什么时候变得?大约是那年她父亲终于出来了,只是曾经的飒爽英姿的父亲变得满头斑白,胡子也拖得很长,都看不见脖子了。
只是他是笑眯眯地走出来的,阿塔木走到他面前,他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与她擦肩而过。
嘴里嘟囔着“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她原本笑盈盈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她质问它,她不是他的阿塔木吗?为什么他不疼他的宝贝?
而后却苦笑道,称,你一只宠物懂什么?
它多想告诉她,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多希望自己会说话。告诉她,她是他的阿塔木。
可是他也不过是一只灵兽罢了。
那日后,阿塔木便不再带着它出去。她总是摸着它的头
“乖,团子,你在这儿我才能找到家呀。”
它便听她的话,每一次都在洞口等着她,刮风,下雨,下雪。它都定定地在洞口等着。
她总会回来的,她不会抛下它的。
有一次,她出去了特别久,总之它淋了一场雨,一场雪。
待她回来时,她满面笑容,出落的更加动人,它不晓得是什么事儿让她笑的天花乱坠。
只是她常常望着镜子发呆。
过了些日子,洞口来了个不速之客,它想赶走他,却在露出牙齿的那一刻被阿塔木呵斥了。
她凶巴巴地骂它,一旁的男子拉着阿塔木的手示意不用这般。
而阿塔木转过身后看着那男子却又是笑眼盈盈的样子了。
它听她唤他墨霖。
随后他们进了暗道,阿塔木不再是拉着它进去了,而将它抛在外面,那夜洞口真的很冷很冷,只是,它不会进去。
蹲在洞口,团子回想起那男子的样貌:剑眉星目,薄薄的唇,一身深蓝色的衣裳,眉眼之间尽是潇洒。
它将头埋在自己的前腿里的毛发之中。
后来男子便住下了,只是团子看他不顺眼,它总觉得他有所图。他总是很早起床,在洞里溜达,或是出去很久,而只是带回来那些明明在崖岸就能摘到的果子。
若它出去这么久定可以抓来好些吃的了。而他却只是这些,但是团子依旧跟着他们,起初阿塔木并不是很愿意,想支开它。后来慢慢的,也不在如此了。
它看见他们在亭子里抚琴,在亭旁种下一棵桃树。
看见他为她画眉,喂她吃食,将她拥入怀中。
它好像从未比那时觉得多希望她父亲回来。
后来她父亲真的回来了。只是,阿塔木求着他,让那男子娶她,希望他同意。
起初闹啊闹,闹得阿塔木上吊,团子将她从丝锻上扯了下来。
她第一次将它打了出去,并说它一直都是父亲的眼线。团子蹲在石门边,想着小时候的阿塔木。是怎么了呢?为什么连野兽也会流泪。
而后,她如愿以偿了,只是过程有些艰难,但她依然挑最好的丝绸,做最好的衣裳,画最美的妆。
团子蹲在她后边,看着她对镜贴花黄,穿上衣裳,笑的像它初见时的样子。
“团子,我好看吗?”她转过头来望着团子,露出浅浅的梨涡。团子点了点头。
她笑的更开心了,转过身来抱着它,无论如何它依然见证了她的美。
那晚,阿塔木等了很久,可是等来的却是门外的厮杀声。
团子蹲在床边,听到声音后立马站了起来,像只随时就可以出手的老虎。
阿塔木自个儿掀开了盖头,推开房门,她看见洞口处,原本热闹的酒席变得狼狈不堪,地上躺着好些尸体。
她望着,看着,却没有发现他。
人呢?不知道。
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到暗道的另一间房间里,她几乎是用跑的。
像是害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她看见门紧闭着,沿道的蜡烛已经熄灭。
手有些微微地颤动,她推开门,屋里,有倒在地上的虫子,有依然在罐子里的虫子。还有坐在椅子上,依然挺立的父亲。以及一旁冰棺里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只是她不在笑脸莹莹而是面无血色。
她几乎是跪着过去的,她哭着摇着父亲,父亲口中流出暗紫色的血液。
却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后来,她将通往房间的蜡烛全部吹灭了。团子就像小时候,陪着她画画一样,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手里拽着那页纸,脸上布满泪痕,吹着那些蜡烛。
而后,回到房间后,她并没有脱下衣裳,只是楞楞地坐在床边。团子卷在她的脚旁,一动不动。
“团子,爹爹爱惨了娘亲呀。”
团子头顶传来她的声音。
然后从她嘴里团子又知晓了另一个故事。
那也是一个凄凉而美丽的故事:
西洲的公主和蛊师并不是般配的一对,却情深。逃亡后,两人也有一段美丽的生活,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美梦终有破的一天。
公主身亡。可蛊师却不愿承认,寻遍天下,找到了个养蛊的好地方。又寻来了那两只黑白双蛊,传说养好这种蛊,少则可当兵,多则可万虫引人生血肉。
团子还得知了个故事:有这样一个男子,他是瀚寅国的王子。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寻药,偶然得知黑白双蛊的奇妙,便想方设法找药。
团子听着听着,发现自己的头上的毛发早已湿漉漉的,成了块。只是它一动不动好像自己从未听她讲过。
后来,那男子回来了,而阿塔木却穿着那件盛装将他一剑刺死。
她来不及看那男子的脸色,因为她的眼睛已经花了,眼泪让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团子将洞里堆积了许久的尸体全都叼到了崖下,包括那个男子。
而就在它回到屋里时,它看见阿塔木正楞楞地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它过去摇了一下她,人却倒在了桌上,一旁的首饰掉落了一地。
它不知道后来它如何将阿塔木叼到那个冰棺里的,又将里面那个女子搬出来葬到后山桃树下的。那太久了,太模糊了。
然后它在洞口待了大概不知道多少年。它数不清了,太久了,只知道无数场雪,无数场雨。
只到两天前,它听见了在山上的声音。它听的见和之前他在洞里养蛊时,经常有的那个声音一样,它听见的蛊虫叫的声音。
它是跳着出洞的,看见上官蔓,它几乎没有看她的脸,叼着她就往洞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