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敏行道:“阿铮,我要报仇!”看了看阿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上官备也有份,你要是拦我……也行,今日不便,咱们日后决战一场。”
阿铮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拦着?阿娘活着的时候,整天受小妾的气,死的时候,不明不白。我六岁那年冬,莫名被人推进太液池,要不是夭夭救下我,也早就死了!父不慈子不孝,我没帮着舅舅,已经是大孝了!”
端木敏行哈哈大笑,“是我端木家的种,恩怨分明!”近前拍了阿铮的肩,“你这次被追杀的事情,我也略有所知。阿铮,跟我去碶丹。碶丹八部现在的首领是大贺氏,他对我礼遇有加,让长子大贺忠拜我为师,还把女儿大贺平儿嫁给我为妻。走吧,和我一起去碶丹。”
阿铮沉声道:“不,我不去。舅舅,难道你看不出来碶丹的野心吗?我不能让碶丹人南下,灭我汉人。舅舅帮着碶丹人谋划,有没有想过太子一死,六皇子被栽赃,会牵连多少无辜的人送命?”
是的,仅皇子衍身边的人,当时在幽州城下就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
端木敏行显然很不高兴,“无辜的人?哼!我不无辜?活该被人占了军功,还要忍气吞声?我的那些兄弟们不无辜?就活该死掉,却不能手刃仇人?”
这世上谁不无辜?因为牵涉无辜就放弃报仇?怎能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各自凭实力、凭运气报仇……可我觉得这看似公平合理的道理,似乎有不妥的地方,又想不出反驳的话,看来阿铮也是如此,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端木敏行坦然道:“什么碶丹人汉人,阿铮,碶丹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恩怨分明,待我亲如兄弟,从不因为我是汉人而瞧不起我。我在碶丹得到了尊重,还不仅仅是这个,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一展平生所学,积攒多年的才能有了用武之地。阿铮,大丈夫一生,活着,理当如斯!”
他说的有道理,我看看阿铮,他依然沉默。
端木敏行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递给阿铮,语气变的温柔,“这是你母亲绣的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知道你就藏身在这附近。”
我一摸胸间,这才知道是自己丢了手帕,才露出马脚。
端木敏行把冒着油的羊腿递给阿铮,“阿铮,我得走了。再不走,耶律齐就要起疑了。”
阿铮接过羊腿,叫了声舅舅,道:“毕竟是外族,您多加小心。”
端木敏行笑道:“你不肯随我去,和那个小娘子,也多加小心才是。”
端木敏行离开,阿铮站在没了木门的庙门口,久久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我知道他虽然刚才没表现出任何亲密之意,但心里还是很想和舅舅端木敏行很亲近的。“阿铮,好几年没见舅舅,为什么不一起?”
阿铮道:“可能我没有到舅舅那种山穷水尽的份上,心里对晋国仍抱有希望。”看了看羊腿,狠狠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还是头一次吃舅舅烤的羊肉。”
我急忙阻止:“凉了,再烤烤吧,小心肚子疼。”
阿铮递给我一只面饼,然后听了我的劝,把羊腿放在火上边烤边吃。吃完,外面已是黑了。
阿铮忽然看着我笑,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夭夭,你一直收着?”
这帕子,故事一大堆。我认真点头,“当然。”
阿铮忽然把帕子塞给我,“这是我阿娘绣的,上面有端木家的标记。你收好,别再掉了。”
遗物、家族标记,责任重大!我哪敢收下,“我怕掉了,还是你收着。”
阿铮忽然变脸,“叫你收,你就收着,不许弄丢!”
喜怒无常!我不禁想起另一个也是喜怒无常的人——皇子衍,不知他现在已变了鬼?还是和我们一样东躲西藏?
疲累,却睡不着。远处,不知是山间的风还是野狼在嘶吼,如厉鬼欲索命,听着万般。屋顶上缺了瓦片的那片地方却星光灿烂,明亮宁静。我道:“阿铮,我娘说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叫我要活得光彩,就是为她报仇了。”
阿铮转身面朝我,微笑道:“知道,你以前说过。”
我道:“阿铮,你说人死了,会像阿娘说的那样变成星星吗?”
阿铮沉默,然后问:“你觉得不是?”
我道:“幽州城下一战,少说上万人没了,可我数来数去,天上哪有那么多的星星!阿娘是骗我的吧,或许许嬷嬷说的对,人死了就变成鬼,再去投胎。”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声,歇息的鸟雀被惊起,发出悲鸣和扇动翅膀的声音;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坠下,就连房梁上的灰尘也落了下来。我顿时浑身不适,心烦欲呕。
阿铮执刀坐起,警惕地四下查看,脸色大变,“谁?”
“想知道死了以后是变成鬼,还是星星?容易呀,自己死一回不就都知道了?”声音似女又似男,尖细凄厉,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更是阴气森森。
阿铮转身扶住我,苦涩道:“对不起,夭夭,这人太厉害,我根本不是对手。今天怕是我们俩都要死在这里了。”
忍住不适,我催促:“你快下地道。”
阿铮惨然道:“来不及了。”
从未见过阿铮如此灰心,我心知今晚在劫难逃,强笑道:“就像赤霄与小白,也没什么不好。”话虽如此,忍不住抓紧阿铮。
阿铮握紧我的右手,“我在,别怕。”
“咯咯咯……”瘆人的笑声钻进耳朵,让我浑身难受。
循声看去,不知何时地道入口有个头戴白色幕篱,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形,衣袂飘飘、无风自动,一身的鬼气。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害怕地靠紧阿铮,看见星光下的影子,觉得似乎不是鬼怪,是个人,却又看不出是男是女。
“还挺聪明,找到了入口。”黑袍子尖利道。
反正活不了了,死也要死个明白。我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那人身上的袍子不知是什么布料做的,异常轻薄却不透明,挥手之间,黑色的宽大袖子飞扬,露出惨白干枯的手和一截手臂。尖利又凄惨道:“不人不鬼、不男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