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渐渐烫了起来，肩头也疼得更加厉害，我闭上眼睛，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一只手凉冰冰地落在我的额头上，十分舒服；接着一粒药丸和凉水送入我的口中，我闭目咽下，感到清凉舒适了一点。脑袋越来越重，身体却越来越轻，我似乎身如飘絮可以漂浮起来。
“夭夭，夭夭，再喝点水。”
昏昏沉沉，我睁不开眼，感到唇边一凉，便张口喝水，由上往下的清凉，让我顿时舒服不少。
眼前黑乎乎的，我惊慌地胡乱扯住一片衣角。
阿铮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我在，别怕。木柴烧完了。”
阿铮在呢。我安下心来，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耶律齐道：“那个李杰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赶来。”
阿铮身体微微一震，我的手也被他捏得生疼。李杰？阿铮的半路舅舅李将军的大名不就叫李杰么！我大惊，难道他是奸细？他杀了太子，嫁祸皇子衍？
木敏行道：“雪大，路难行，怕是会晚些到。”
脚步声由远及近，“小王爷、大人，李将军到了。”
“耶律将军、木大人，在下来迟了。”
是李杰的声音！这个奸细……
耶律齐呵呵一笑，道“路上不好走，李将军辛苦了。”
李杰道：“别的尚好，只是出来不易，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耶律齐道：“请讲。”
李杰道：“此次太子身亡，圣人无心再战，军中也是人心浮动，各自猜忌。耶律将军，近日何不趁机进攻偷袭？”
耶律齐道：“不，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只是和谈条件改一改，以后我碶丹要与晋国平起平坐，永不纳贡称臣。”
我暗道：幽州怕是未被晋军拿下，但即便如此，小小部落一下子就要平起平坐，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果然，李杰也没有出声。
耶律齐道：“怎么？李将军有难处？”
李杰道：“非在下不肯为将军效力，而是此番太子身亡，圣人对武将起疑，顾忌起来。因此和谈之人选派的都是文臣，在下实在插不上手。”
木敏行道：“李将军能于幽州城下，众目睽睽之中射杀太子，让六皇子担下罪名，这样的本事，何愁拿不下和谈的文臣？”语气带着讥诮，难辨是激将还是讥讽。
李杰道：“这——”
木敏行道：“李将军，难道你忘了你的上峰穆将军是怎么死的了？”
李杰急促道：“不敢。在下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看来军中传言穆将军被李杰害死之事，绝非空穴来风！愤怒、惊讶……李杰，对上峰怎么能下得了手！十恶不赦！
外面开始谈论一些碶丹首领和其他汉人名字，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便没兴趣再听。
不知过了多久，李杰向二人告辞，又过了一阵子，外面传来仆从收拾东西的声音，随后马匹渐远。
我和阿铮都松了口气，阿铮嗓音嘶哑道：“应是走远了，我开门先送你出去。”说着，他乒乒乓乓击打火石，点燃一根小树枝，照亮墙壁。
他在墙上一处砖石上乱按，哑着嗓子道：“先前就是在这里，怎么现在不行了？”
心里一凉，我道：“不会是在这里面只能关吧，要不咱们顺着通道往前走，试着走出去。”
阿铮道：“不行，你这样病重，哪里走得动？”他焦躁地对着墙壁踢了一脚，“轰隆隆”一响，洞口缓缓打开。
骤然眼前大亮，我忍不住眯了眯眼，高兴地说：“阿铮，门开了。”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回头，看见阿铮双眼布满血丝，唇上干裂着血口子。“你，你把水都给我喝了？”我抖着声音问。
阿铮没有回答，而是站在洞口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一把将我拉出来。我走到之前的角落，倚墙坐下，用目光搜寻那只破香炉，打算烧点雪水给阿铮。羊腿！火堆灰烬旁放着一只冻结白色油脂的烤羊腿！我惊叫：“阿铮！有人！”
咚的一声，阿铮已经扔掉手里的包袱，纵身一跃挡在我身前，拔刀出鞘。与此同时，头顶房梁上飘然落下一人，长剑架在阿铮的脖子上。他一手拉阿铮，一手执剑从容转身，面对我上下打量。
心跳如鼓，我惊恐地扶墙站起，“你是谁？”，抬起右手对准来人，按动机关。“嗖”的一声，袖箭直直奔向满是胡须的脸。我大喜过望，就算只是擦破皮，也能要他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大胡子收回长剑，在面前一挡，袖箭偏离方向，笃的一声进了他身后的门框。绝望铺天盖地奔来，我抬手就要对他连射最后两箭。
“阿铮，几年不见，你沦落到要一个小娘子来保护了？”大胡子道。
木敏行的声音，他是木敏行！惊愕之余，我忘记射箭。
阿铮道：“舅舅，她病了，你别吓着她。”
舅舅？木敏行？怎么回事？脑中混乱，我更加头痛欲裂，摇摇晃晃要倒。阿铮疾步上前扶住我坐下。
大胡子哈哈大笑，“为了这小娘子，你把自己弄成一副快要渴死饿死的鬼样子？”说着，扔出水囊给阿铮；然后近前，盯着我细看，道：“病成这样，怕是日后不好生养。”
我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铮喝完水囊里的水，长舒一口气，“端木家就剩舅舅一个男丁，您还是操心自己吧。对了，您不是打匈奴去的么？怎么和碶丹人在一起了？”
端木敏行神色一变，蹲下点燃柴火，半晌叹息道：“当年，我以为仗着自身武艺兵法可以封侯拜相、重振家声。不料，你父亲上官备不念亲戚情谊，冒领我的军功做了将军。”他点起火堆
阿铮猛然拔刀，狠狠把腐朽的木门劈成小块，扔进火堆，“舅舅跑到碶丹人这里，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吧。”
端木敏行拿起羊腿，在火上慢慢烤着，道：“最后那次，上峰命我率前军先锋攻打匈奴。我领命攻占了匈奴的地方，却怎么也等不来任何人的接应。饥渴之中，我杀了跟随我多年的战马，分给兄弟们……阿铮，别问我怎么活下来的，那些跟着我的弟兄们都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变调到不成样子，若是平日，我早就笑出来了，可现在，我不由想起金戈、梁毅……一张张笑着的脸在我眼前闪过，我黯然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