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成了坊间名人，当然很有可能还是京都名人。
也不奇怪！先是我一个未婚的老娘子被两个贵妇打成猪头，之后两个年轻俊朗的郎君又为我大打出手，将一架崭新马车劈成柴火。这两件没办法说清楚的事情，已经让我硬气不起来，又加上那日我失魂落魄一身泥回家，被传言遇到采花贼……
刘媒婆帕子掩口，笑声从帕子后面发出，听起来鬼鬼的。“顾小娘子，那位方进士今年二十五岁，比娘子大五岁，正合适啊！”
我毫不羞涩，“都二十五了还未娶妻，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刘媒婆一愣，显然是见惯容易双颊绯红的少女，不曾见识过我这等粗豪冷静的人物。她收敛之前的浮夸做派，推心置腹道：“不是不是，方进士少年时就立志要考取进士再成亲，胸怀大志啊。”
有志气！可是万一这辈子到死都考不上，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我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笑意，“听起来跟戏文似的，可惜我不是贵女，怕是不般配。”
刘媒婆摇摇头，一挥帕子道：“话不能这么说，顾小娘子知道冠军将军府不？”
真是有缘，怎么又提这个？我不满道：“在京都，哪怕两岁稚儿也知道冠军将军府是一等富贵之地。”
刘媒婆对我的态度不以为然，“将军府大管家的长子与方进士是同年，他不是也就娶了府里的一个婢女么！”
灰心！丧气！娶一个卖身契在主母手里捏着的婢女，也不娶我这可以毒死一屋子人的的药师……算了，运气不好，怨不得谁。虽然明白怨不得谁，可心里沉闷，闷到直想关起门来独自掉眼泪。
刘媒婆道：“那个婢女叫鹦鹉，是老夫人跟前的，虽说略微体面，但还不也是个服侍人的婢女，哪里比得上顾小娘子？”
识货！我对刘媒婆瞬间印象变好，“您谬赞！”转而发觉，鹦鹉这名字有点耳熟。
刘媒婆笑道：“其实，昨日方进士已经见过小娘子了。”
我想了片刻，“不会吧，我昨日一直在药铺后院，然后就回家。”
刘媒婆再次用帕子掩口，鬼鬼地笑，“小娘子是不是给王府做了秋天补身子的膏滋？昨日下午，亲自拿出来交给王府管家？”
我一听便知是真的，因为我心疼所用的贵重药材，怕有闪失，所以每次交货，都是亲自端到店堂交给客人。
刘媒婆道：“小娘子记起来了吧，管家旁边的那个书生问小娘子：这是什么药？”
我隐约有点印象。当时我白了书生一眼，粗声大气道：罐子上贴的字条看不见？还是认不得字？冒充认识字的书生啊！那人面红耳赤地呆看着我，后来还是王府管家打了个圆场解围，默默站在一边再没说话。想到这里，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我。
显然我这一脸红被当作害羞了，刘媒婆满意笑道：“看来小娘子想起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好什么好？我只是心情太差，所以才乱发脾气，却不料落入更大的窘境！生气是魔鬼，受罪是自己！
刘媒婆眼睛瞄着我，道：“听说小娘子年纪也不小了，那这事——”
脸上一热，我心里慌乱起来，就这样应下，把未来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中……这不是我筹谋了好久的吗？为什么真到了眼前，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师母笑道：“刘媒婆，我是顾小娘子的师母，这婚事可是女子一声道大事，得等她师父回来商议一下再定。”
刘媒婆了然地点头，“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不过，方进士下月就要去蜀地赴任啦，所以，呵呵呵……”
师母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道：“嗯，知道，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眼睁睁看着装满钱的荷包进了刘媒婆的袖子，我心如刀割。
师母送走刘媒婆，回来道：“夭夭，你可是想清楚了？”
我警觉地看了看隔壁的墙，还好，隔壁算盘仍然噼里啪啦地响得热闹。金戈埋头算账，多半没发觉来人。我黯然道：“留下来，耗上一辈子又能怎样？”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好下定决心。“还求师母先别告诉阿铮。”
师母的脸拉了下来，“你也知道阿铮会发疯？”
心里顿时绞痛，我流泪道：“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久了，会好的。”
师母叹气，怜悯地看着我，“阿铮呀，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个性子，只要认准了，就不会回头。你难道不知道？”
师母说的，我心里清楚。小时候他骑射不如人，就每天去练习，阴晴雨雪从不间断，直到拔得头筹。我狠下心来道：“师母，男子总是贪图新鲜，将来有了美貌佳人，他会忘记的。”哀伤，为什么明知如此，我还是会觉得伤心难过？这么些年了，我仍旧软弱，对于阿铮给我的温存和爱护，贪恋到不能离开。越发觉得自己可鄙，我哭得更大声。
师母递给我帕子，道：“夭夭，你是想把金戈召来吗？”
我赶紧收声，“谢师母。”
师母继续叹气，“有什么好谢的，只希望你们将来都好。既如此，就让你师父去打听一下那人究竟如何，别是个骗子就好。”
我一抹眼泪，笑道：“就知道师母最好，待我最最好了！”疼痛却在左胸无穷无尽地蔓延，向四肢百骸扩散，我怀疑自己患上了心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