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没有心情回答少年的问题。他往后退了几步,尽量让自己和少年离得远一点。
“是我。”苏澈站稳。他确定自己和少年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安全。
他现在想起了某人说过的话:不要去后院打扰那个家伙。
苏澈重新上下打量着提剑的少年。他愈发确定这就是后院。
“你是谁?”苏澈用苏家公子的身份提问。他觉得公子应当是这个样子。
提剑的白衣少年有些惘然。
“苏……公子。”少年的声音渐渐轻了很多,“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你的名字。”苏澈只是想了解下眼前的少年。前提是他已经看出了少年对苏家公子的态度,不然他是不会轻易冒险。
那少年的剑是很快的。
提剑的少年看着他,不说话。
苏澈有些不太明白苏家姑娘的提醒。这后院里的少年虽然是特别了些,但并像不近人情的家伙。
重要的是他对苏家公子很恭敬。
苏澈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你们在干嘛?”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两个少年之间的对视结束了。
苏云泥站在院子的门口,手里端着准备好的饭食。
“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后院吗?”苏云泥看了眼提剑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
苏澈转了过来,他还不想和这个聪明的姑娘有什么误会。
“屋里闷得慌,我就出来随便转转。”
“春秋不喜欢被打扰。”苏云泥没去看苏澈,她专心的将端来的饭食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苏澈看了看眼前的苏家姑娘,他发现完全是变了副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苏澈很难将她和刚才对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姑娘当做同一个人。
她现在更像是个姑娘。开始和那些前人诗词中的形象符合起来。
“春秋是你的名字吗?”苏澈对提剑的少年问道。他听见苏家姑娘是这样称呼的。
“是。”提剑的少年终于看向了苏澈,他觉得今天的苏家公子有些不同。
“不用管他,郎中说他脑子进水了。”苏云泥忙向春秋解释道。
提剑的少年不明白,他看着苏云泥,“什么意思?”
苏家姑娘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苏澈从没有见过女子脸红。
提剑的少年自然更没有见过。
“他昨天晚上掉进了淮水河。”苏云泥没敢去看提剑的少年,“所以脑子出了毛病,他应该还没有记起你是谁。”
苏澈很不情愿的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虽然脑子进水听起来不太好,但这很方便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是这样。”提剑的少年这才知道清早府上的下人都去了哪里。陈夫人应该是不想打扰自己,所以隐瞒了这件事。
提剑的少年转身看着苏澈,“苏公子,重新认识一下,吕春秋。”
院子里寂静无声,时而有微风荡过,吹起了头发。
苏澈望着眼前的少年,他仿佛在一瞬间有种惊愕的错感。
“苏,苏澈。”苏澈慢半拍的回应道。
吕春秋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他将手搭在苏澈的肩膀上,十分严肃的说道:“苏公子,不要放弃治疗。”
苏澈对他的发言很惊讶。
“看起来确实是脑子进水。”吕春秋自言自语道。
苏云泥难得的笑出了声。
“春秋是很少开玩笑的。”苏云泥喃喃道。
“对了,父亲回来了。我娘让你过去看看。现在也该是吃饭的时辰了。”苏云泥想起了要说的正事。
苏澈没去管吕春秋的事。他敏锐的从苏家姑娘的话里捕捉到两个字:我娘。
难不成你娘不是我娘?
苏澈大概有些明白了刚才自己称呼郡守夫人为母亲的情况。
这恰好能解释她们的反应。
苏澈活了一辈子,他总归是对有些事情看的很明白。
“好的。”苏澈想代落水少年去看看他的父亲。他其实是不打算吃饭的。自己刚刚已经吃过了。
苏澈跟着苏云泥出了院子。
吕春秋一个人立在院子中间。
“呵呵。”提剑的少年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放肆了。
苏家公子本来和他的关系并不好,平日里都是很少见过的。
要追究起原因来,大多是和陈夫人有些关系。春秋是从小寄养在郡守家里的少年。陈夫人很早以前还是浣溪沙剑修的时候,便已经和他父亲的交情不错。
吕春秋不曾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们都说是山下的一个姑娘。
至于他的父亲,春秋也只是知道他是浣溪沙的剑师,郡守和夫人平日里都叫他吕师。春秋从来没有见过他,他有记忆的时间便是这座院子。
苏家公子本来就不满意父亲再娶的决定。他多少是对陈夫人没有好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江湖八卦,苏家公子居然觉得他是陈夫人和吕师的私生子。
郡守当然是个明白人,他对这些子虚乌有的江湖消息没有放在心上。他相信自己的夫人,同时也敬重浣溪沙的那位吕师。
苏家公子却不这么想,他不能看着父亲的帽子染了颜色。从此对他的态度就更加冷淡了,属于互不往来的那种。
如果不是今天苏家公子脑子进水,怕是不会和他说一个字的。
吕春秋将提着的剑放下,他在石桌旁边坐下来。
他看着苏澈走远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春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感觉苏家公子变了,变得熟悉起来。
……
郡守府的回廊实在是很多。苏澈随着苏家姑娘走了一段时间才来到正厅。
郡守夫人坐在面前的椅子上。苏澈没有坐下来,他现在全然不关心郡守夫人的态度了。
苏澈牢牢的盯着陈舒枫身边的苏词。
“爹!”苏澈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视线定格在苏词身上。
苏澈喊的这一声爹是发自肺腑的。这并不是替那位落水的少年。他是在呼唤自己的父亲。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意外。苏澈又凑近细致的观察着苏词。
眼前的男人确实和他爹长得完全一致,如同自己长得和那位落水的少年没有区别。
陈舒枫的反应是错愕的,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她原以为苏澈受了惊吓,也许会不认识苏词。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这孩子总归还是记得自己的父亲。
苏云泥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看来脑子里也不全是水。”
苏词看着苏澈,他已经从夫人那里知道了儿子昨夜落水的事情。
“你没受惊吧。”苏词已经被苏澈刚才的举动完全打乱了架势。他本想端着严父的形象淡淡关切几句,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管用了。
即便已经知道儿子受了惊吓,听说脑袋还出了些毛病。不过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声爹,他还是没有想到。
苏词伸手想去扶住他。
苏澈向后退了几步。
苏词给他的感觉是陌生的。虽然两个人长得相同,但是苏澈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他爹。
他爹是不会这样和他说话的。苏澈回想起有关父亲的记忆,他只能从那些沉默和为数不多的交流中追寻自己不太快乐的经历。
陈舒枫和苏云泥看不清了。
苏词对儿子的反应也很纳闷。
“你是我爹吗?”苏澈问道。
“我是你爹。”苏词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毛病,也许真的受了惊吓。
苏澈站在大堂中间,他长吸了口气,接着响亮的朗诵道:“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这是他爹最喜欢的一首词,他爹很喜欢柳永的才情。这首《鹤冲天》是柳永参加科举考试落榜后所作,他爹很钦佩这样的狂傲。
苏澈不喜欢这样的满纸牢骚。大抵是父亲也有过科举失败的遭遇。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父亲,他自然很容易就能说出下半阙。
在场的人全都惊住了。
苏词愣了一下。
陈舒枫呆呆的立在原地。
苏云泥还不能理解他念的词。
“你不是。”苏澈继续说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澈儿,莫不是脑袋还没好,你可别吓你爹。”陈舒枫反应了过来,赶紧插话道。
苏词把手收了回去,他向身边的陈舒枫问道:“请郎中看了吗?”
“郎中看过了,说是没有大问题,需要静养。”陈舒枫回答道。
苏词沉默的看了看苏澈,随后吩咐道:“扶公子回屋休息。”
苏澈现在才从自己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大宋,他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