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司的大殿里已经有守卫进来在两侧点燃了灯火。
这微微明亮的火光至少将院子照得清晰起来。
街巷前面负责巡逻的守卫们此刻也都进了院子。他们中有的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岗班，有的则需要和彼此照应的小队交接准备夜巡的工作。毕竟御前司就是专门负责这档事情。
那些闲下来的守卫们有的已经换了装束打算回家或者上街去转转，于是经过大殿的时候便见到了里面亮堂的内景。
两位儒师坐在里面，木桌上还放着验神石，前面站着两位少年。
这倒是少见的新鲜事，看样子应该还是在进行神识测试。但往年的秋试按理说最迟现在也该结束了。此刻大殿里的情形倒是显得有趣起来。
不少热衷于看热闹的守卫们便聚集起来，他们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那少年为何值得论语书院的两名儒师现在还等着他？这必然是有些不寻常，至少总该有些特别的原因。
大殿里的几双眼睛都看着苏澈，他们的表情像是在催促，或者只是在完成结束前最后的一项仪式。
只有庄大家的眼睛里透着些期待，这期待的眼神来得并不突然。
苏澈盯着眼前的验神石，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比起以前来要踏实很多。
叶姓少年离他站得远了点，他双手交叉扣在身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不是说苏澈长得有多好看，而是指那种自信的感觉。
苏澈闭上眼睛，他这次又试着集中精神去到灵海，看看那片深渊里到底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耳朵的干扰渐渐平息下来，内心的那个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种天赋，好像很轻易就能捕捉到这个世界所称呼为元气的东西。
身体慢慢变低下沉，随着思维降落到最深处，他醒来，好像又感知到那种不断汇入灵海的气息。这气息来得似乎很少很少，因为他现在甚至不能感觉到那许多道气息涌入的流动，此刻好像都变得静止下来，伴着周围无法看清的场景，剩下的只有寂静。
慢慢的，缓缓的，那气息似乎在空中飘荡。苏澈感觉到许多类似的东西在周围浮现，虽然还是看不见，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起来。他忽然想起了那束光，那是他在灵海源头看到的东西。
苏澈抬起头来，往上看。他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冷。
天上还是一片漆黑，在漆黑的更深处隐隐有微光在闪烁。那微光即便微弱，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光，那分明是一个极力才能看清的白点。但这白点在黑暗的幕布之下便要比任何事物都来的更为清楚，苏澈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那白色的光点骤然一刻猛然散发出光来，那道白光即使不算强烈但却足够明亮。
光束透过天空照进来，不知为什么，那光束照射而来，但实际的位置却和天上的光点有些偏差。光束投在地上，它竟然能穿透黑暗的深渊照至地面。
光照在苏澈的身上，少年站进那道光束里。他抬头再一次望向天空。
少年的眼睛渐渐睁得大了些，他一向平静的脸上竟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原本黑暗的天际被那光照得微微通透，靠近地面的地方依然还是很黑，但此刻却变得足够透明，至少苏澈现在看得到天空之上更远处的风景。
天上很远很远处的光，和那道灵海源头的光束很相似。
那光散发的遥远之处隐约可以见到周围是一片白昼。视线慢慢往回移动，他惊喜地发现天上的深渊是一片湛蓝的色彩，如同天空般干净的明亮。一道气息如游丝般从光里出现，慢慢地往他身边靠过来。那道气息经过最初的湛蓝，接着它便渐渐变暗，好像越往下走黑得越深。
那道气息坠下来，从天空中落到他的头顶。轻轻的，头发上似乎感觉到一种水波荡开的气浪。
苏澈转身环顾四周，周围的世界这才变得可以看到。那一片寂静的深渊里，无数道同样的气息化在其中，从天上坠下化在空中。空中随意流荡的是无数道安静的气流，它们此刻好像得到了某种指示，一齐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苏澈顿时豁然开朗，他感觉到身体有些湿润。这感觉和当初跳进河里的感觉一样。
原来这里从来都不是一片深渊。他现在才看清楚自己的灵海。
周围是无数幽静的细流，苏澈站在海底，抬头仰望着自海面上投射下来的光。
难怪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难怪他最初看见的是一片黑暗。
大海最深处的海底，不就是一片无声的深渊吗？
大殿上的少年睁开眼睛，苏澈此刻真的很从容。
他表情平静，重新将手放在验神石上，这次他感受到的不是冷，似乎有些发烫。
漫天的星光挂在院子外边的天空上，今天夜幕下散布的繁星有些冷艳。
外边不远处的朱雀大街上，弹着琴曲的姑娘打扮梳妆，对着路过的客人们打成一片。
摆摊的小贩正收了摊子提着灯笼打算回家。
桃树下的夜色有些萧瑟，晚风吹皱了一树枯枝。
大殿里的灯笼此刻有些多余。一道白光自验神石上映照而出，透着一股冷寂，从瓦砾间的缝隙流出，无数的同样耀眼的华彩照亮了院子。御前司此刻很亮，比起燕都其他的各处街坊来，好似有一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就连那座燕都中心处的宫殿也变得逊色起来。
漫天星辰截然黯淡无光，不知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件盛景。月亮躲在层层密布的云雾中，一时竟不敢出来。
这白光好像似曾相识的，直上天际。
满天的星辰被遮住了神彩，星光与白光刹那间仿佛融与一处。
整个夜景变得统一起来，燕都城的上头笼罩着满天白光。恍然间仿佛白昼，一夜未散。
这白光惊得某个坐在庭院里赏月的中年人忽的站起。他神情恍惚，满是愕然。
街道上的人群抬头纷纷看向天际，白昼般的光线照得人脸有些灿烂。
宫殿里的一群家伙也短暂停止了手里的事物。他们惊讶地看着天边，那白光亮得极为通透，像是太阳般是璀璨光华，使得夜晚里也生出如此无法想象的异景。
镀着一层光的燕都落在这太阳里，仿佛神国或是仙境。
也许黑夜里的这道白光生得很是时候，落在乌黑的半空中显的更加强烈。隐在燕都郊外的仙山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
某处山溪前坐在院里的少年正闭目养神，他忽的乱了心性，被这天上的异象惊醒。
少年于是起身，看了眼橫在身前的那柄剑，然后再次闭眼，修行。
御前司大殿里那一起望着苏澈的眼睛，此刻都非常震惊。
就连早就有所期待的庄大家脸上，也明显的有了种可以看到的慌乱。
至于那位叶姓少年，他自然是有些惊讶。只不过在那些许多种同样错愕的情绪里，显得平静了许多。
执笔儒师的手依旧握着笔，却保持着书写的姿势一动不动。
何阿恒的表现出乎意外的惊奇。明明已经见识过那少女的神识测试，就算苏澈的表现再如何耀眼也罢。按理来说他此刻都不应该表现出这样陌生的震惊。
何阿恒的视线落在验神石上，他看到苏澈的手脱离验神石的那刻，崭新的黑色石头碎了。
没有伴随着一丝声响，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碎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