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雨下个不停,即使是白天,这里依旧阴暗。都怪这乌云,还有不断的从灰色苍穹倾泻而下的红色液体。
老医生很久没见过这样子的雨,他甚至忘记这是否是水,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它们在小凹陷的泥地里汇聚起来。
红雨斜着飘了进来,他不想这雨弄湿房间。伤员需要疗养,老医生注意到世和慢慢睁开双眼。
如日中天的日子已经过去,余晖也已暗淡的褪去。自己无可匹敌的景象,时常在他的眼前浮现。失败想让他安然而逝。但是命运却想让他回归。
他想支撑着自己起来。
左臂上空空荡荡。
左臂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感觉不到是最为糟糕的,打上绷带的地方像火烧着了一样疼痛,他总是习惯性地用左臂,老是改不过来。他看着灰暗的天花板,内心五味杂陈,没有了左臂,自己还算什么?
老医生摸着自己银白色的长须,那胡子好像与头发相连接,一直倾泻到腰间。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红色的大珠子,看起来不像个医生而是传教士。
“你还好吧,孩子。”
“我遭到了背叛,我的左臂还被人活活砍下来了,你说我好不好。”世和有些急躁,他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不礼貌,便收敛了一些说道。
“抱歉,我……我……只是有些心烦。”
“你不记得?你中间醒来过几次,那时翻滚疼痛,惨叫声传遍了这座小城。可是你睡着时的情况是最糟糕的,高烧不退。我甚至有几次让你的部下去准备棺材,但每天还是有你的部下来为你祈祷。”
“我正是被我深信的部下所背叛。我现在无法在相信他们了。”
“然而确实是你的人把你送到这里,他们都在城内。”老人回答道
“月华呢,他们没有追过来?”
“看样子没有,昨天的游骑兵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好的消息。月氏没过多久就开拔了,你父亲也派出你大哥去应战。”老医生说到。
“世盛?”
“你大哥看上去比你老练的多啊,能征善战并且绝不手软。我们接到消息,月氏围攻黑堡已经三天了,你大哥没有让他们占道便宜。”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世盛的冷酷无情不单单是对月华,对兄弟也一样。”
“听说第一天月氏马厩里的马就死了一半,那些会耍弯刀的蛮子挖起土来可真不怎么样,听说他们现在只顾着埋死马。你大哥似乎不只是个战士,还是个法力高强的法师哩。”
“瘟疫!”
世和咬牙切齿地想到,他不知道世盛从哪里学来的战术,但在宁静纪元之后,阿拉德人曾经用这种办法来对抗拥有铁骑的古龙王一世。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你不要在和我说他,他不会妒忌一个残废了,我们将不在相见,这倒是个好处。”
“可是……”
老人刚要说话,却被世和打断
“你不会理解的,我们相互憎恨着对方。我们从一开始就互相恐吓,我无数次嘲笑他的弱点,脸上的裂纹和那一头白发。”
老人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开了窗户,世和瞥见了外面的红色雨点,雨是如此大,就像从天空射下一道道密集的红线。
青石板铺满了路面,上面的青苔因空气潮湿,生长的很茂密。一不留神就会滑到。有许多青青冉冉的千年老柏,苍翠的万年翠竹。远处的石崖十分突兀,经常能听到鹤鸣。
老人望着窗外的雨,说道
“恕我直言,古龙王二十世一生有许多辉煌成就,杀掉圆月弯刀只是其中一项,但只要有一个败笔,就足以毁掉古家。”老人说道
“你懂什么,我爷爷高贵而强大,他的一生绝无败笔,你这双脚已经入土的人没有资格评论我爷爷。”世和努骂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丰功伟绩只出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手中,他最大的败笔就是挑选了你父亲做继承人,这或许是一切的根源。”
“什么?”
“古风有一种愚蠢的作风,他挑动年幼的兄弟们争强斗胜,因为他相信只有强者才能胜出。他以为自己是最强的,但这只是他愚蠢的刚愎自用。”
“圆月弯刀被打败了,月族本不应在跨过叉河,现在却捅破了五台关,天知道你的父亲对他们做了什么,他好斗,觉得卑劣的手段可以为他赢得王位,也能为他赢得世界?”
“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老人回过头来,掀起他垂于腰前的白胡子,世和看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红红的珠子。
老人的眼皮低垂,厚厚的眼袋与上面的眼皮挤压着两只眼睛,把它们压成一条缝,他看着外面的雨说道。
“我曾在新月之乡那里对着南娜神像起誓,我要作为一名医者,绝不毒害他人的性命。之后作为新月之乡的学者,来到这片大地。”
“同年还有我的父亲,他们从南方登陆了。”
“古龙王二十世接待了他们,他们从不相信这片大地之外的地方还有文明,他们认为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那是第一次接触,也是短暂地和平,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如此的强大完美。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尤其是其中一个,你的父亲,他让我避之不及。”
“当后来,我宣誓效忠古家作为医生之时,我收到了我的父亲遇刺的消息,二十世高瞻远瞩,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战事已起,我选择保命离开古龙城。”
“你究竟是谁?”世和惊恐地问道
“我的父亲,是克拉门扎,用你们的语言来讲应该是月琅,他度过海洋那年我十二岁,我与刀剑无缘,却独独喜爱书本。我无法使用弯刀,他们就送我去新月之乡学习。在叉河被你父亲一帮人打败的圆月弯刀是我的兄弟。”
“你是月族人?!”
世和本能地去找寻自己的剑,却被老人轻蔑地嘲笑。
“月族以强为尊,从我不能用弯刀的那一刻起,我便被他们抛弃掉了。我那兄弟被杀掉后,月族遭到了很多人的背叛倒戈。”
“你看到这些雨了吗?我是第二次见这种雨了,你们相信这是动荡之雨,那一年的时候也经常下这种雨。”老人说道
“为什么刚刚不杀掉我?我应该算是与你有血海深仇。”世和警惕地问道。
“别自以为是了,孩子,丢了一条胳膊,就自认为了解苦难?杀过几个人就自认为了解仇恨?”老人苦笑道
“诸神考验我誓言的时候格外残酷,你以为你是我救过的第一个古家子弟?你爷爷当时虽然杀掉了圆月弯刀,但也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他。从胸骨一直到肚脐的刀疤,我知道我那兄弟厉害,可我不知道他这么厉害。”老人说道
“你从未想过报仇?”世和问道
“一个老人,能跑起来已经喘的要死,而且我,我…从未……从未认为杀戮是件幸福的事,伤着痛苦的哀嚎刺伤了我的灵魂。”
老人离开了窗边,老人的的回答让世和又回想起那落日残阳下的残破高塔,以及自己搏杀的二十个马贼。
自己从小力大无比,喜好搏斗,尤其喜欢以少敌多,望着一众敌人被自己打翻在地,心中便自傲的不得了。
岁月记忆如同蜉蝣,总是隐约的浮出水面,他曾和自己的战友们并肩前行。孤高的盛云,忠心耿耿的战飞;但是,正是他看见自己的战友被一群马贼砍翻在地,倒在血泊之中时,他才明白了自己鲁莽的代价。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已经失败。看看这天空,死一般的压抑,这些红雨就像是自己士兵的血,瓢泼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或许我,也没有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世间万物,生而求生,并无求死。”
父亲曾经的话让他记忆犹新,这句话在世和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妈的,大不了从头再来”世和本想狠狠的锤一下地面,弱的身躯却使他咳嗽不止。
“一个活着的残废,胜过一个死去的将军。”从兵败五台关之后。每日每夜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还活着么?”一个男人进来了。
“活着?他甚至还能握剑呢,放松孩子。没人偷你的剑。”老人将他的剑放在一旁。
进来的王索是慈城的城主,也是古风的老友。小的时候,世和见过他。岁月荏苒,这个人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王索身材不高,双手局促而又不安,紫色的眼眸中藏不住他曾经的狂热。作为城主,他却从来不穿战甲,经常以一副天鹅绒袍子裹身。
“慈城并不重要,没什么好防御的。”
王索曾笑嘻嘻的这么回答世和。宽厚的嘴唇使世和看着并不舒服。
王索住在一个由万年松木搭成的寺庙式的房子里,房间里散发出潮湿和腐败的气味。地板上,一些盘根错节的树根相互角力。与五台关的清澈明朗不同,这里很安静,但却是一种原始的状态。
在刚入城的时候,四周良田从横,暗河流过灌溉这农田,农民以此为生。
在靠近一些,就是青石小街,孩童们跑来跑去,还有许许多多的老人坐在房外。
城内只有一个酒馆,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
四面灰白的烂泥墙围成一片区域,破烂的房门上布满了裂纹,门上面爬满了紫荆棘,歪歪扭扭的魁树覆盖着它的屋顶,很难看出它有没有屋顶。
里面透露着树叶形的影子,地板上散发着一股子树莓的气味,交杂着果子酒的特殊气味,弥漫在空旷的房间里面。
只有一两个老人坐在这里,皱纹布满了他们沧桑的脸上,啜饮着羊角杯里的汁液。
剩下的就是为数的不多的铜披风,他们多多少少身上都有伤,搭配着脸上迷茫的表情。
酒,就是最好的疗伤药,即使在这里,虽然谈不上纸醉金迷,但他们依然可以流连忘返。
一名铜披风坐到了老人的身旁
“这破地方好像没什么人啊。”
“年轻的男人们和女人大多去了大地方,寻求机遇。剩下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孩童。”老人模糊地说着
“五台关怎么就剩你们几个人了”
老人反问着铜披风。
铜披风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世和大人被敌将大败,五台就破了。
“不清楚,死人活人,月氏古氏,我只杀人,脑子里想不了那么多。”一口把酒喝掉
“他妈的,这酒真难喝。”
“嘿嘿嘿,小伙子,可别连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不然,变成厉鬼,都不知道仇人是谁啊,哈哈哈哈。”
“我当然知道谁是仇人。”
“哦,是吗,是谁。”
“死神!”
弥漫着霉烂空气的房间。
霉烂的气味同时从树根和失败者的身上散发出来。
无数个日月过去了,伤口逐渐愈合,世和的神志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慈城内
古世和在这个边陲小城,酝酿着计划。
但他需要力量与兵力。这让他想到了月华的另一个敌人,善顿。
在他的印象中,对善顿这个人印象并不好。善顿来自暗影之地,暗影之地的人普遍肤色白皙。他小的时候曾见过善顿一面,觉得他女里女气的。
但是,他需要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不能就这样去见大哥或二哥。
“善顿会见我吗?”
这让他心中产生了焦虑。
“也许会吧。我毕竟是古家三子。”
想到这里他放松了些。
“一个残废,窝囊废。”
他又紧张了起来。
“善顿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除非我能证明我对他有用才行。”
“怎么办,我这么见他一定不行,说不定他还会把我一抓,直接送给月华。”
在以前,他会对善顿这样的人不屑一顾。甚至会对善顿感到恶心。但失败令他学会了放下自尊。
他必须去暗影之地。“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