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把刚刚那个小插曲放在心里,那知到了医院,看见眼前的场景,一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普一上电梯的时候我就在疑惑,身边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护士,因为今日是圣诞夜排的班,可能大部分的都是从别的科调过来的,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看着他们神色匆匆对面模样,估计是那个病人病危了吧,我这样想,上一次见到这幅阵仗,听说还是因为同一楼层的某个富亨因为几个儿子当着自己对面面就开始沉不住气的为遗产争夺了起来,他气的一下子没背过气,心脏病突发猝死在病床上。
而后顶楼的住着的病人就只剩下了沈之初。
于是,当我看见这群护士跟我一起到达了同一个楼层,马不停蹄就夺门而出。
“哐当——”一声响。
手里装着歌帝梵巧克力五彩斑斓的铁盒子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精致的巧克力球四散滚落在我上脚边。
我颤抖而麻木的站在原地,直到电梯铁门再次紧紧闭合,我看见光洁的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
双目呆滞,脸色苍白,活脱脱的像个女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强迫着自己拖着仿若一瞬间就残朽的身子,慌张上跑到病房门口,却忽然站定。
头顶的光线刺耀着我的眼睛,忽明忽暗模糊的世界里,我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撑着双膝大口喘息着,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走进去。
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一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于是这些日子,无论遇见什么我都能撑下来。
可这些都是因为我还有沈之初。
可现在……我迈不动脚,我害怕走进去,害怕有人会沉着脸走出来让我节哀顺变,对我说出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安慰,最无可回转的审判。
我仰着头,眼眶通红,死死的咬住下唇,内心的绝望,怨恨,自嘲,一瞬间席卷而来让我这个人悲凉透顶。
直到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头,原来是这一层楼栋的护士max,今夜是她值班。
我看着她一脸欣喜的拽着我的手臂,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醒了!他醒了!”
“你刚刚去哪了,我跟你打过电话怎么联系不上你?”
“急诊的史密斯的教授已经在里面为他诊断了!噢,天!July,大家都说这真是个奇迹……”
她还没说完,我就已经掉头往病房里冲了。
病房里的暖气扑面而来,那一刻,我只觉得周围的暖流热气几乎瞬间涌进了我的嗓子眼里,将我整个人又重新盈满,像是溺水的人再度被救起,又像是生命垂危的人,在最危机的关头,被按上了氧气呼吸罩……全身干涸的细胞都仿佛在那一瞬间重获生命。
我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往床上的人走去。
眼前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熙熙攘攘的穿着白衣褂人群早已成为了我眼里模糊的背景板。
在这样模糊的世界里,唯独只有眼前的那个背靠床板而坐的人是清晰的。
就像是黑暗的世界里,唯有一束光打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我嘴唇轻颤,眼睛一眨,眼里第几就砸了下来:“沈之初……”
在你沉睡了那么久的日子里,我所想过的千言万语,如今到了嘴边,全部都化作了一声缠绵至极的呼唤。
在转头看向我时,他的眼里,那像是初生儿面对未知世界才有的的懵懂一瞬间被点亮。
他笑了,墨色的眼眸里流动着温柔而静谧的光。
我再也没能忍住,当着医生护士的面,趴在了他的腿上,眼泪就肆无忌惮,汹涌倾泻。
……
多年以后,我始终没有忘记那一天,在纽约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有阳光的明媚和白雪的清冽。
鼻尖能闻到花香,眼前能看见我的心上人。
……
“迟来的圣诞快乐!莱恩医生。”
“Oh,圣诞快乐!July。”
莱恩医生看上去又是步行到的医院,鼻子和双颊都被冻红了,整张敦厚的脸看上去分外搞笑,也分外喜庆。
莱恩医生在看见我脸上洋溢的笑容时,一脸的莫名所以的摸着下巴。
直到我终于忍不住把我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到他的眼前。
莱恩大大咧咧的笑着耸耸肩。
我“噗嗤”一声:“看上去棒极了,就像是个圣诞老人!”
莱恩哈哈大笑。
耳畔忽然传来了欢呼雀跃的尖叫和激动的喊笑声。
我和莱恩同时偏头看过去,一眼就瞧清楚了状况。
莱恩医生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医院后面的中央原型广场,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此时的广场早已被厚重的雪层掩埋了估摸着有一尺深。
而刚刚那几声划破半空的叫喊声则来源于此时此刻正在互相以手中的雪球为武器开启世界大战的二货。
那几声比较惨的来源于一直躲避不急不停挨砸的陆良辰。
而那欢呼鼓舞的则是则来源于冰场上的常胜将军沈之初……
对,我没有看错,那满身沾满了冰渣子,每砸中陆良辰一次,就一蹦三尺高热烈鼓掌的那货就是沈之初。
我摸了摸额头不停跳动的太阳穴。
噢,不对,现在应该多加一个前缀,是未成年儿童沈之初。
“你是说,他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直这样了?”
我回头,朝着提问的莱恩医生郑重的点了点头。
“诊断结果上午就出来了说是短暂的失忆。”
我坐到莱恩医生办工桌的对面,手肘搭在椅背上,托腮看着窗外,男孩子们激烈的战斗,一脸无奈的笑着。
“可哪有人失忆变成了这幅样子,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八岁智商的儿童。”
我弯了弯唇。
也是,之后医院有给他做了专业的智力测评,也确实符合个八岁儿童的智商。
莱恩很肯定我的说话,不急不躁的走到咖啡机前,接了杯热腾腾的咖啡,顺便要给我递了一杯。
“谢谢。”
雷恩医生也坐了下来。
“你知道,大脑这种器官异常的脆弱,一旦遭受了重创,重则死亡,轻则变傻的大有人在。”
我琢磨着他的话,坐直了身子。
“可我并不觉得他智商上有什么问题啊,你看,他行为举止都很协调,还能打雪仗,说话也很清晰,只是……”
“只是有些事情遗忘了,性格变得更单纯了而已,我知道。”
莱恩安抚着我,让本来激动的站了起来的我又慢慢坐了回去。
好吧,也确实,我打心眼里,并不愿意承认沈之初被撞成了傻子。
所以那怕是医生这么说都不行。
但是莱恩显然只是说他变得单纯了而已,嗯,这我还是能接受的。
自从沈之初醒过来之后,我就发现他的行为举止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刚开始只是认为他才刚醒来,脑子不太清晰。
等到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他不仅失忆了,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那场车祸里受伤的,并且行为举止又爱玩有爱闹,活脱脱的就像是个小孩子。
我望向窗外,单手覆上了额头,好家伙,他还真行,简直将陆良辰逼到了无力反击。
说实话,要是换做以前那个清冷矜贵,连衣服都舍不得弄皱的沈之初。
我是怎么也不敢想象,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他这么接地气的和陆良辰一起疯一起浪。
简直让人看的毛骨悚然啊……
而至于他为什么会退化到八岁左右的智力,莱恩医生的解释让我很大胆的有了一个推测。
他说人的大脑会在收重创的那一瞬间自动屏蔽掉外在的知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休克,以免本体会因为受不了疼痛而崩溃。
而休克过后的那段昏迷的时间,人的大脑会有判断性的将意识储存于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区域。
那个区域很有可能是记忆中的某个时间段。
而八岁,恰好是沈之初将自己的母亲解救出来,存在于他记忆里,仅有的最幸福的年纪。
我忽然就很心疼,一个人的童年是有多缺少母爱,才会将有母亲宠着的岁月视为人生中最有安全感的那几年啊。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也一直没有想通,一开始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选择性失忆,谁都不记得,就记得我,所以一醒过来的时候,才会只对我一个人笑。
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记得我,我的名字还是我一笔一划写在他手心上教他认的。
我问沈之初小朋友既然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对我笑。
他只是皱着好看的眉头,咬着指甲,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
这个困扰着我的问题,最终也是莱恩医生给了我答案。
窗户外,一道银色的抛物线从我余光里掠过。
我定睛一看,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原来竟是一直落了下风的陆良辰终于不甘示弱小宇宙爆发了一回,“砰”的一下,手里的雪球就这样在我眼前掠过飞快的砸到了沈之初的脸上,后者瞬间摔到在地。
我连忙转身,再见都来不及跟莱恩医生说,就朝着窗外冰晶剔透的世界奔去。
一到地方,就瞧见沈之初拍了拍屁股利落的站了起来,在看见我时,咧嘴一笑。
白茫茫的天空下,他的眼里盛着一片碧海蓝天。
我想起莱恩给我的答案,忽然就眼眶滚烫。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他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一切。
却唯独还记得,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