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将沈之初和孟黛分开,一个送往警局,一个暂且关押起来。
一则,沈之行之前为了诱韩松上钩,将我被绑的视频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再加上那场车祸被技术还原的监控录像,证据确凿,他根本洗刷不了罪名。
二则,害死我父母的,是沈之行,和沈世延,以及沈家的其他人并无任何关系。
我们也并不想得罪沈世延。
更何况,他说毕竟也还是沈之初的父亲。
在赶往第一医院的一路上,我简短的将我和沈之初之间的事,告诉了韩松。
后者听完后,静默良久。
韩松这个便宜哥哥,我们虽没相认多久,但仅仅这一段时间的相处。
我就知道他绝对是个很好的兄长。
有些事情是骗不了人的,例如,当初在北海道,他以为沈之初负了我时,那种说要为我复仇的表情,还有明明知道沈之行和孟黛绑我给他发视频,这就是一个局,他还毅然决然的前来救我。
更重要的是,当知道我有精神病,我回头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里,没有惊恐,也没有嫌弃,有的只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心疼和深深的自责。
这些事情都是做不了假的,韩松对我有多好,我全部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的。
同理,既然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我就没打算瞒着他。
“小舞,你知道吗?曾经外婆问过我,当初我们的母亲为追逐所谓的爱情抛下我和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这么多年了,我到底有没有怨过她,冤是情理之中,可要说怨,我怎么就这样坚持的找你们,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有些呆愣的看着他。
后者嘴角微勾,抬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笑容看上去无比风轻云淡。
“后来我想,大抵再怎么样,你,还有我死去的母亲,都是血肉相连的亲人。我曾经很孤单,再遇见你以后,就不想以后也这样孤单了。”
“所以,小舞,很多事情,你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好,如果你非要问我是怎么看的。”
“那我告诉你,就算我再怎么讨厌姓沈的人,也不会阻止你和沈之初。”
他看着我,眼里像是盛满了碧海蓝天。
“因为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从此之后,我只想要你幸福。”
眼前渐渐浮起一层水雾,我的内心,忽然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时隔整整二十年,我第一次那么直观的感受到,原来这就是亲情。
…
我们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沈之初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
中途有两次大出血,护士从血库到手术室来回奔波。
我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子上。
眼前时而闪过四年前,沈之初和我相遇的那个雨天,时而闪过他趁我酒醉熏熏那刻白表时如炬的眼神,时而闪过他得知我怀孕让我打胎时脸上的毅然与凝重。
我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浆糊,有太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也许说,这里面其实有什么误会,我会有缕清它们的那一天,但前提必须是沈之初醒的过来才行。
一回想起,沈之初满身是血是模样,我就害怕到全身发抖,那怕韩松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不停的安慰我。
也根本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一旦想着,沈之初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整个都痛不欲生。
整个手术,长达七个小时。
而我终是没撑住,在中途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那一刻,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苏星。
看见我醒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就将水杯递到我身前,我一口灌了下去,温热的液体像是清泉般熨过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上一秒还很迷茫的脑袋,此刻很快清醒。
“沈之初呢?”
苏星背对着我,正准备再给我倒一杯温开水,闻言手一顿。
“放心,人没死。”
心里一颗大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如今想起来,我居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又是一杯水递到眼前,我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身体像是刹时被充盈一般。
“还要吗?”
我摇头,刚一起身,小腿一阵刺痛,眼前忽然一黑,脑袋一阵晕厥。
最后还是苏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在对上她盈盈眼眸里担忧的目光时,我有一瞬怔惑。
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的忘了收眼。
最后还是苏星率先挪开了眼神,将我重新安置下来。
“别乱动,你的小腿骨折了,而且医生说,你身体太虚,你要想看他,可以,休息一会儿再去,不然我是不会扶你过去的。”
我踌躇了:“他还没醒吗?”
苏星摇头,只不过现在又恢复了一脸不悲不喜的平静。
她一向都这样,自她首次在荧屏上亮相以来,我就尤其的观察出来,苏星的形象很符合那种六根清净的修女,亦或者是得道成仙却性格孤僻的神仙。
正常的时候还好,一旦和她吵起来,绝对是个山崩地裂的气势。
所以时日一久,我还是比较能接受她那副刻薄的样子。
反而如今突如其来的关怀,好吧,不是突如其来,是自从我以韩池舞的身份回来之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开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我一度诚惶诚恐。
这其中的原因,我并不知道是为何。
但我明白,自己糊涂的,远远不止这一点。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缓缓抬起头,看着苏星。
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阔腿裤配白色的职业衬衣,显得她一双腿又长又直,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气势清冷而不可侵犯。
这样想起来,从小到大,她这般的气质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看我迟迟不说话,苏星貌似有些别扭。
“韩松有事去处理了,我就在外间,有事可以叫我。”
我的眼光一直跟随着她走到门口,而后忽然出声叫住她。
“等等!”
我平静道。
“我都想起来了。”
苏星握上门把的手,猛然一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些真相,不一定只有沈之初一个人知道。
在苏星有意拦着我不要我去医院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了,直到后来,才恍然,其实很有可能我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我有精神病。
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已。
如果说,诚如我结合记忆猜测的,沈之初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才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那么苏星呢?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在我的回忆里,她不应该是喜欢沈之初的吗?
她应该和我水火不容,巴不得我知道自己有病后崩溃。
怎么会一隐瞒就是整整七年,从未说漏嘴过。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背影,想要等她回头给我一个解释。
但却只看见她侧脸一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垂于一侧的手握成了拳,而后再度松开。
“有些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解释,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都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
她并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让我依旧云里雾里的话,顺即转身离去。
我是在护士的帮助下,才一瘸一拐走到ICU病房的玻璃门外的。
等我出去的时候,苏星又不见了,跟一阵风似的。
医生说,沈之初的情况很严重,后背缝合了不下三十针,颅骨被刺穿两寸有余。
但所幸,求生欲望很强烈,才勉强包住了一条性命。
主刀医生感慨,他真是很久没有见到生命力如此顽强的病人了。
他看着我:“他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我将脸贴在玻璃门上,看着里面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的人。
他睡着的样子是那样的安详,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一切一切都那么的让我留恋不舍。
是啊,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其实我很想告诉医生,真正生命力顽强的人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
他是在向我学习呢。
但我没有这么说,因为我怕自己一开口,又会哭。
我爱的人啊,我很庆幸,虽然自己没能给你想要的幸福,但幸好,我能成为你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医生说,命虽然保住了,但人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最坏的情况,就是变成植物人,一辈子躺在哪里。
植物人……也行啊。
最起码他就躺在那里,我想他的时候,还能摸摸他,难过的时候,还能对他说说话,他也不会嫌我烦,嫌我烦,也说不了话,他只能听着,只能让我赖一辈子,当我我需要他的时候,而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用满世界去寻找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老天爷能留他一命,我已经很满足了。
而后,那几天,ICU不让陪床,也不许随意进去探病,我就让韩松替我租了一个折叠床放在走廊里,干脆把病房搬到沈之初的隔壁。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个玻璃门,我每天看着他入睡,醒来上时候,睁开眼看到上第一个人也是他。
有时候,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我只要看他一眼,心就会变得无比安宁。
偶尔突发奇想,我觉得实在好笑,就会隔着玻璃门,悄悄对沈之初说。
“怎么办,沈之初,明明我才二十多岁,我都已经能想象到我们八十岁之后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