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沈之初办事效率很快。
几乎是在当天下午,医院就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联络我的护士语气谦逊有礼的告知我,明天上午陶妈妈会是上午第一个进手术室的病人,给她操刀的是放眼整个莱市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看,一旦站的高度不同了,背倚的大树不同了,你得到的资源永远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连手术的顺序都可以随意调换。
我不禁有些失笑,想起之前那个苦苦在这个残酷是世界里挣扎的自己。
而现今终于被逼的对命运示弱,我俨然已经变成了我之前最痛恨的那种人,企图用私心去换取别人的一颗真心。
沈之初告诉我,他和主刀医生谈过,这场手术确实风险很大但就算是不做手术转移到国外用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保守治疗,最多也只能撑个一年。
沈之初学医出身,这一点,他不会有过大的误差。
而我只是想了一会儿,就被一旁的苏星夺过了协议书果断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一共维持了四个小时。
期间,我浑身都是僵硬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正就是一直在发呆,沈之初握住我的手,也一直没有说话。
苏星坐在另一边的座椅上,偶尔会向我们这里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
从头到尾,我们一句交谈都没有。
手术还是失败了。
望着白布盖着头被推出来的陶妈妈,苏星瞬间靠着墙壁晕厥了。
而我只静静的恍若未闻的站在那里,感觉沈之初握着我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在想,为什么他比我的反应还大。
我也是那一天才知道,医生嘴里“我们尽力了”五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事。
天大的事情放在生死面前都是不足为道,而我的心仿若从那一天开始就变得无比的无比的波澜不惊。
甚至是在陶妈妈的葬礼上,我也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仿佛那一座四四方方冰冰冷冷的墓,不仅躺着陶妈妈,同样埋葬的,还有过去的那个自己。
临走前,苏星告诉我,我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了。
看着她冰冷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根本无法释怀。
这世界上,有些人通过遗忘过去,劝导自己继续活下来。
而有些人,则通过记住过去,迫使自己继续活下来。
而恰好,我属于前者,苏星属于后者。
我明白,这件事,在抓到苏裕之前,无论我怎么解释,都已经改变不了她认定是我间接害死她母亲的认知了。
苏星这一辈子都会活的比大多数人要累的多。
沈之初告诉我,人生里大部分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掌控,斯人已逝,活下来的人要继续朝前看,这才是对亡人最好的慰藉。
我很认同他这种说法,甚至一度觉得,我们俩不仅在床上很默契,在精神上也是高度契合。
有时候,在夜里无休无止的放纵中,我在挥汗淋漓的时刻,也会产生一种很荒诞的想法。
我想,如果,我认识沈之初在先,我的对爱情的认知,会不会不那么糟糕了。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重新学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的我,早已赌不起了。
为了给我放松心情,沈之初开始带着我四处游玩,我笑他,工作不要紧吗?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干嘛如此挥霍大好光阴?
沈之初笑着捏我的鼻子。
他说:“什么没有你来的重要,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千金难买你开心。”
千金难买我开心。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情话,每每都能讲进我心坎里去。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兆头。
我怕有一天,我会管不住自己的心,彻底的沦陷进他的温柔里。
等到那个时候,他如果说不要我,那我的人生就彻底的毁了。
沈之初带我去的第一趟地方是海上的一座游艇,有一个国际知名的华裔画家花大价钱在豪华游轮内部改造成画廊展馆,邀请各方名流权贵将豪华游轮开到海中央,举办七天七夜的海洋主题艺术画展。
沈之初说,这个人画的东西,有点意思。
我也挺感兴趣的,但我和他感兴趣的不是一个点,我只是对那座改造成画廊的豪华游轮比较感兴趣……
说来惭愧,这还是我二十几年生涯里,第一次登上私人游轮,这种上流阶级才能去的地方。
但我很明白,这一切都是拖身旁这个男人的福。
所以,第一次和他一起双双在众人面前出镜,我是千千万万不能给他丢面子的。
我再三这样在心里强调,终不负众望的在画展开放的第一天剪彩时晕了船,当众吐了个稀里哗啦。
吓得应侍生手忙脚乱的给我递塑料袋和冰水,沈之初不停的在我后背轻轻拍打。
那位穿着棉麻裙翘着兰花指很有个性的男画家,当场就黑了脸。
我很同情他,因为他当时刚好就站在我身前不远处,不小心中了着。
可没办法,谁让他偏偏非要沈之初站在他身边合影留念,我感到不太舒服的时候,一直在朝沈之初使眼色,可他是视线恰好被正在激情澎湃与其攀谈的那个男画家挡了个正着。
就在我翻了个白眼后短短几秒间,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
但估计是看在沈之初的面子上,他倒也没说什么,赶紧嘱咐人给我拿备用的晕船药。
回去的时候,我察觉到沈之初一直都是憋着笑的。
我很无奈,只能弱弱瞪他。
“笑什么?”
他曲拳放嘴边轻咳:“我很无奈,很少遇见在豪华游轮上还能晕船的人。”
“怎么不能?你不能说,它就是比普通游轮豪华了一点,就不许人家晕船吧,况且我本来就胃不好,坐车什么的也容易晕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豪华游轮一般主旨都是为了还原高级酒店般的海上生活,所以晕船是不能让游客感受到的,这样才能保证游客们能在海上吃得香,睡得美。”
在我睁的大大的眼睛里,他终是叹了口气,无奈补了句但是。
“但是你,晕船这种事除了外在条件,还要看内在的,各人体质不同,你这样体质易晕船的,晕狠了一次后,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真的!”我眼睛亮亮的。
“真的。”
我忽然就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对不起啊,给你丢人了。”
“不会的。”他忽然就郑重其事的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吓的嘴巴微张,呆呆的看着他。
“我说过,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要。”
心忽然就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柔软的不像话。
…
豪华游轮果然豪华,游轮上什么都有,真如沈之初所说,不亚于一座五星级宾馆。
我喝了药,睡了一觉起来,顿时感觉腹中无物,叫来了应侍生洋洋洒洒就点了一大堆美食。
企料沈之初回来的时候,看见了菜品,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你晕船,要吃点清淡的。”
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警响,果然下一秒,他就叫来了应侍生,仍我怎样哀嚎也不为所动的扯下了大半的荤菜,换上了水果时蔬。
我无比痛苦的捂脸:“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吃肉!肉!”
沈之初坐到我身边,忽然就笑的一脸邪气。
“你先吃掉这些,我晚上就让你吃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诶,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啊。
聊胜于无总比饿肚子强吧,这样一想,我顿时拿起了筷子。
我点的还是中餐,叫了米饭,直到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身旁人眼神不大对。
果然,他忽然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胡萝卜到我碗里。
我莫名悲痛,此时此刻,其余能吃的菜早就已经被我吃的差不多了,但只要有胡萝卜的菜肴,我绝对是一口都不沾。
果然啊,他还是看出来了。
我默默咽了口口水,私心想着,要是我不肯吃,以这货的属性,绝对会想方设法的让我吃下去。
于是面露艰难。
沈之初一边夹胡萝卜,一边不疾不徐道。
“胡萝卜又称“地下小人参”富含丰富的维生素,是番茄的七倍左右,补肝明目,清热解毒,长期食用可预防……”
“停!停停!”
我连忙打断了他:“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再被你这样念叨下去,我头又要晕了。”
沈之初笑:“挑食是不好的,要不这样吧,我也不限制你吃什么了,你只要把你碗里额饭干掉就行。”
可真够阴险的,这满桌子还有几个菜可以下饭吃了。
我在心里默默排腹,在把其他的盘底都舔干净了,碗里的饭,还剩一半。
我终是委曲求全了,可怜巴巴的舀着胡萝卜里的汤水,一边舀一边拌饭吃。
许是我这幅模样成功的取悦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终于绷不住的笑出了泪。
又重新叫了一盘荤菜,一碗饭。
我喜出望外,很开心的就着菜肴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抬头发现沈之初正在吃我剩下的胡萝卜。
他低垂着眸,眼睫深长,白皙的脸上,嘴边有一点点油光,衬得唇色越发红艳。
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明明很是讨厌的食物,此刻却仿佛在我眼里变成了什么珍馐美食。
我怔怔的看了他很久,尝试着夹起了一片,闭眼咀嚼,吞了下去。
沈之初看着我笑,眉眼弯成了星湖。
“味道怎么样?”
“好奇怪啊,好像没那么难吃了。”我惊叹道。
果然是秀色可餐吗。
沈之初:“对啊,什么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口味也不是,这胡萝卜和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