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初的书房甚至比客厅都还要大,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我暗暗惊叹的同时,觉得我要是不工作光考研前和他聊聊天,就能增长不少见识足以应对上下五千年时政题啊。
书虽然多,但分类分的很有规律,一眼就清晰。
虽然大部分都是心理方面和精神医疗方面的书。
我闲着无聊拿起了一本弗洛伊德的梦之解析,这本书看起来很旧了,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沈之初的笔记。
里面关于俄狄浦斯情结被着重打上了印记。
我很疑惑,恋母情结?
沈之初为什么要着重研读这一部分呢,但无论如何,他的母亲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俄狄浦斯情结来源于一个古希腊神话故事。
主人公名叫俄狄浦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且娶了自己的亲身母亲。
后世又将这种情结称为恋母情结,有这种情结的人,通常对母亲会有一种强烈的依恋,但是对父亲则怀有着敌意。
于是饭桌上,我刺溜刺溜的吃完面后,沈之初依旧在慢条斯理,仿佛一碗普通的鸡蛋面能被他吃出一朵花来一般。
我终是没忍住,问他:“你的父母的?”
“我看这里是你一个人在居住,他们都在美国吗?”我补了一句。
沈之初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依旧吃的慢条斯理。
“父亲健在。”
哦,所以最重要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吗。
我垂眸:“对不起。”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因为挑起来一个不是很好的话题,我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他吃完了,连忙很有眼力劲儿的收拾了碗筷。
“放这儿吧,明天钟点工会收拾。”
“不用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不能白住你的,还白吃你的啊。”
沈之初不啃声。
我把两双碗筷放进洗漱池的,迅速的扭开水龙头,清水哗啦啦的从指尖流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怪不自在的。
于是,我说:“诶!要不我们聊会天吧。”
今夜的沈之初很给面子:“聊什么?”
“随便。”
“那我给你讲讲我妈妈吧。”
洗碗的手一顿,我不可思议的回头看着他。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依旧表情自若,仿佛真的没什么关系一般。
他一边走到我身边,厨房不算很大的一方天地里,手肘运动时略略挨到我,带着塑料手套,将煮过面的锅一同放进了水池里,一边缓缓说道。
“我妈在我映像里,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女人,生我的那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花花公子,却无意中只见了她一面,从此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为了追她,闹得满城风雨的是他,为了娶出身并不是很好的她,差点和家里决裂的也是他。”
“到了最后,因为她的病,毅然决然的要离婚的,把她逼向了绝路的也是他。”
我惊诧的抬头,沈之初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也和平淡,仿佛在讲的故事和他并无任何关系。
我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令慈是病逝的吗?”
“不是。”
一提到这个,沈之初的眼里有了一丝波动。
“她有精神疾病,虽然死不了,但却生不如死。”
“精神疾病?”我有一瞬的惊诧:“是受了什么刺激吗?还是别的原因,之前检查不出来吗?”
沈之初摇头:“这种疾病,我也是后来才听家里的私人医生说的,是一种隐形的家族遗传病,只传女儿,不传儿子,但每一次的潜伏时期都会特别长,有这种致病基因的人,虽然大部分的时候看上去都和其他正常的人无疑,但一旦生子,就会彻底复发。”
“所以,她是因为……”
我没能说出来,尽管我已猜到,但我不想去揭开沈之初的伤疤,虽然每个人都都有自己的伤疤,那怕是沈之初这样光鲜亮丽走哪都自带光环的人也不能避免。
可我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
仅仅只是听了他身世的冰山一角,我都能猜想的到,他的童年有多痛苦。
果然,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他的眼里十分悲痛。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明显能感觉的到,我的母亲与其他人母亲的不同,连同那个男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怨憎,那时候还小,不懂得大人眼里的白眼,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母亲,她有精神病。”
“自从生下了我,之后,她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最严重的一次,她差点失手捅死那个男人。”
他嘴角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而那一次,是因为她撞见了那个男人外遇。”
喉咙一紧,各种复杂的情绪让我一瞬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那个时候,我还并不怨他,因为母亲告诉我,这不怪他,这只能怪命运。”
他仰头,双手撑在池子的两侧,胸膛一阵起伏,半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是啊,要怪命运,是命运让她从一个昔日温柔优雅的女人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沈家的耻辱。”
“沈之初……”
我看见他眼里的悲伤,下意识的想伸手安慰他,就算不能抚平他溃烂多年的伤口,可是他曾经在我无助的时刻帮助过我,所以我很想做些什么也让他感受到我的善意。
所有内心真正善良的人,同样也应该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
直到手将将要触碰到他的衣袖时,又缩了回来。
我很懊恼,因为我的手上全是洗碗的泡沫。
“然而我真正恨那个男人的,却是他的绝情。”
他看着雪白的墙壁,眼神在发散。
“我的母亲答应签下离婚协议,钱,权什么都不要,唯独只要带走我。”
我想了想:“你的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就算他同意,你的家族也不会同意。”
因为他是男孩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肩负了太多的责任,那责任像枷锁,终将束缚他一生。
所以他的母亲带不走他。
在沈之初的回忆里,他和母亲最后被沈家逼的走投无路,最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了,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窥见光明,谁曾想光明从来不曾青睐过他们。
一次感冒,一场车祸,让他和母亲,从此阴阳相隔。
我已经被他这样的凄惨的身世,感触到几乎下一秒就要落泪。
沈之初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栗,他闭合的眼睛缓缓打开,隔着并不远的距离,我几乎能听见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因巨大的悲伤而渐渐碎裂。
“七月。”
我怔愣了一秒,这是他第一次不带姓氏叫我的名字。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一直会想,如果当初她没有生下我,如果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她会不会就不会死,那个男人说,是我毁了她的一切。”
他看向我,眼里无边无际的悲伤汹涌而来,几乎瞬间要将我淹没。
我想起了苏星。
想起,苏星离家出走的那一个晚上,我去拉她,她将我推到在地。
“用不着你这样假惺惺!洛七月,你记得,是你夺走了我妈,是你横插进我的人生,毁了我的一切!”
“不,不是的!”
我浑身冰冷,呼吸困难。
我看着他,不住摇头。
“请不要这样说,因为沈医生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这个人,他那么善良,他说他要拯救这个世界上所有被抛弃的人,那怕他知道这很难。
这个人,他那么的值得依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一通电话,就能赶到我身边。
这么好的人,今晚竟在我面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我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突然就那么想哭,看见他那么难过,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我突然间,就很想很想温暖他,就像他曾温暖过我一样。
于是,我也这么做了,我冲动之下,给了他一个拥抱。
沈之初的身体一震。
我缓缓道。
“不要紧的,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这世界上很多人的命运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这是沈之初告诉我的话。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垂头,下颌靠在我的肩膀上。
一个很累,很累的姿势。
我的对面,是一扇窗,窗外的月光渗了进来,丝丝入扣。
室内静悄悄的,于是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柔。
“如果像沈医生这么好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错误的话,那像我们这种又该怎么办呢?”
“这么好?”
“嗯,你说过,你还要拯救千千万万个被抛弃的人,如果你这么想自己的话,那么那些等待着被你救赎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我退后一步,看着他,眸光莹莹。
“所以那怕是为了他们,那怕是为了……是为了我,也一定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
沈之初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那,我也会等到那个救赎我的人吗?”
我顿了顿:“会啊。”
沈之初笑了:“是你吗?”
我一怔,笑了:“是啊,我们彼此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