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初停住动作,缓缓放下手。
“关于花花的死,你们学校有目击证人说看见了柳眉在虐待她。”
沈之初表情不变,而我喉咙骤然一紧,嗓子发干,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论理,那个点你们学校食堂应该是没有人,她大概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而湖岸边又偏僻幽寂,才会那么无所顾忌,却根本不知道当时恰好有一个学习小组在一楼,恰好撞见了她对花花又打又骂。”
他抿了抿唇:“其中有同学说开看见柳眉用石头砸过她,所以猜想,她应该是在躲避的过程中,掉进湖里的。”
沈之初的话如针尖一般刺进我的耳里,我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柳眉虐待花花的画面。
心仿若被掏出来扔到雪地里滚了一圈一般,我难过自责到无疑附加。
蓦然抬头,望着沈之初:“是我害死了她。”
沈之初静默了一会儿:“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不。”我闭眼,缓缓摇头:“你不明白的,柳眉她一直都很讨厌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猜测,她是察觉到花花精神有问题,才会把对我的仇恨都宣泄到她的身上去的。”
“她一定是在想,反正花花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不是吗?”
我捏紧拳头,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瞬间嵌入肉中。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缓缓点头。
“我知道。”
我一顿,忽然警觉:“你刚刚在门外听到了?”
他再点头。
“你听到了多少?”
“不多,刚好听明白,你们的争执来源于同一个男人。”
我察觉到他在说同一个男人时,眼里微微的揶揄。
所以我的表情有了细微的愠怒。
果然,他看见我的表情,就有些好笑道。
“当天的话,我并不是说临子胥不够好,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那我在这里道个歉。”
我一怔,从来都不觉得,沈之初像是会道歉的人。
于是有些沉默的吹眸。
“其实,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我对不起花花,柳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如果,我没有私自带她出去的话,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不要把罪责都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你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止的,出错了,想不明白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是未开窍的小孩子,才会有的逻辑。”
我有些怔然的看着他,因为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
从小到大,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苏星的指责。
“洛七月,是你的错!”
“你就是个克父克母的害人精,现在还害得我家宅不宁……”
如今一想,也确实是这样,我这二十多年的回忆里,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就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习惯甚至早已深入骨髓。
但,起码是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它有这什么不好的。
所以,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时,我竟是意外有些无助的看向他。
“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学会反思,难道不对吗?”
沈之初低眸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像装着整个宇宙。
“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不好,总是想承担一切罪责的人,往往会活的很累,这些,每个明智的父母都会在自己的孩子孩童时期就给了他,即是所谓的尽力。”
“孩子没考好,没事,尽力就好,下次在努力。”
“孩子无意做错了事,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知错就改,以后不要走弯路,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诸如此类,所以大部分这样成长的普通人心理素质都不会太弱,因为他们懂得放下。”
我怔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心里有一堵厚实的墙在渐渐倒塌。
我缓缓低头,不知何时,眼里有了湿意。
“可我没有父母。”
我抓紧被单的手,紧紧攒成一团,我嘴唇发抖。
“我是个孤儿。”
我从来都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我的身世,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莫名的很想说出来。
就是莫名的,很信任眼前的这个人。
就像他说的,让我想起了我很小的时候,兢兢战战幸幸苦苦的想要去维持的亲情。
没有人跟我说尽力,所以我只会拼命的学习,因为害怕考不好,苏星会嘲笑,陶妈妈会失望。
没人跟我说知错就改就不要紧,我每天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注意,做错事,惹了苏星不开心,就会被赶出去。
沈之初很久没说话,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半响,拉过凳子,坐在了我身边。
”如果你能信任我,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树洞,告诉我,你想说的一切。”
我们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
于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和他眼里微微的淡蓝色和天空一样的清澈。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竟有了些睡意,于是缓缓闭上了眼。
梦里,这二十多年的一切如电影的每一帧画面一般在我眼前浮现。
画面定格在父母死去的那一瞬,我撕心裂肺的痛苦。
忽然间,一只手从天幕中而来,像是一缕阳光,解救我于最阴霾的时刻。
我紧紧的拽住它,仿佛这样,就不会被这个世界遗弃。
我醒来的时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的仿佛能滴下水来的眸子,窗外早已黄昏。
金色的光芒轻洒了进来。
沈之初整个人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圈,美得根本不真实。
直到我低头看见交握着的手那一刻,我突然清醒。
沈之初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在我抽回手的那一瞬,他也镇定的收了回来。
我窘迫极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像这样如此窘迫过。
被他握过得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感觉整个手面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在发烧发烫,于是只好抬起来摸了摸鼻子。
余光里,沈之初勾了勾嘴角。
校医只是说我惊吓过度才导致的晕厥。
于是我第二天就出了院,沈之初开车带我去参加花花的葬礼。
院里操办的,很简单,人也很少。
花花在世时,本来就已经没有亲人了。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如今,她应该还能够在地底下和家人团聚了吧,我想。
将花束放在了她的陵墓旁,从始至终,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我回头:“走吧。”
沈之初抬眸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在离开的时候,意外的被情绪激动的男护工拦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却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今天,明天,以后,这一辈子都会记得她的人了。
他眼眶通红,咄咄逼人质问我:“你说好了的,你会照顾好她的,可为什么我一转身,人就没了呢?你说啊!你说啊!”
越问,越痛苦,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
我垂眸看着他,双肩开始战栗。
直到两双大手用力的覆在我的肩头。
沈之初揽着我,一起往停车的方向走。
“不要回头,也不要哭,真正的恶人已经收到了相应的惩罚,你做的很好,也很坚强,却只差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我上了他的车,回到了家。
临下车的时候,他问我。
“还难过吗?”
我摇头:“不了,你说的,不要总让自己活的太累。”
他笑了:“注意安全。”
我点头,刚迈入小区大门,忽然又听到有人喊我。
我顿住了脚步,回头。
清风拂过,裙边轻摆,我在飞扬的发丝里看见沈之初站在车边,离我不到五米的距离。
“那还来吗?”
四个字,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突然就笑了,手负在背后故意有些俏皮道。
“为什么不呢?”
回到家里的路上,我一路脚步都很雀跃。
只感觉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的雀跃,沈医生真是个好人。
自从那天跟他交流了自己的故事后,我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仅靠着这样的感动,让我免费给他当一年的助理我都愿意。
我这样想,于是这样编辑消息发给了临子胥。
前几天,他昨天去了首都参加竞赛,没来的急回来接我出院。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我“哎哟”一声,就捡起来地上的手机,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我浑身一僵,于是缓缓直起身子。
苏星正低眸看着我,神情莫测。
“你……是来看陶妈妈的吗?”
然而她却并未理会我的问题。
反而冷淡道:“听人说你前几天住院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我有些莫名所以,但其实我很清楚,我心里还存着一份期待。
一份小小的,希望她能够关心我的期待。
然而,苏星怎么会关心我。
“洛七月,你要是敢让我妈知道,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只觉得一瞬心寒,咬住下唇,拼命摇头:“不会的,毕竟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陶妈妈一直都有心脏病,受不了惊吓,所以苏星表面上跟她过不去,却总是很在意。
但她从来都不会在意我。
知道我住院,也仅仅是来警告而已。
等回到家的时候,我旁敲侧击才从陶妈妈嘴里得知,苏星的确是没有进过门的。
为了警告我,而专门大老远来堵我。
我怎么就忽然觉得不像苏星的一贯作风呢?